阴暗的刑堂。
沾了盐水的鞭子雨点般抽打在连陆身上,登时抽得鲜血飞溅,哩哩啦啦地低落地上。
连陆几乎咬碎了牙,愣是没出一声。
区区皮肉伤,哪儿有沉重的过往更加让人撕心裂肺?
门被谁猛地从外踹开,可怜的门扇几乎被踹断,歪斜了,摇摇晃晃地挂着晃荡。
外头刺眼的光照射进来,连陆眯了眯眼,冷笑一声。
但见祁念笑一声不吭地闯进来,那双死盯着他的眼眸浑浊幽暗,就跟死人眼睛没什么分别。
“为什么!!!”祁念笑从连卫手中夺过鞭子,发狠地抽在连陆身上,“她那么信任你!你便是这样报答的?!若她有个好歹,我将你碎尸万段都不解气!竟敢利用她的善意来害她,猪狗不如的叛徒——”
“我可不是什么叛徒,”连陆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淡淡一笑:“打从一开始,我就是国师的人。我去祁府,是为复仇。”
“管你们跟我什么仇怨!”祁念笑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杀气,“正大光明地冲我来啊!别跟蛆虫似的躲在角落里,就会搞这些下作勾当!祁寒做错了什么?你害她做什么,冲我来啊!你害她做什么!!!”
“一半对一半,我分明给她留了生路!”连陆眼底写满了偏执的疯狂,“若她和你没出过那档子事,若她腹中没有你的孩子,那毒药根本对她造不成伤害——她本有一半的几率活下来,怪得了谁?”
“卑鄙小人——”祁念笑浑身发抖,抄起一旁烧得通红的烙铁就往连陆身上烫。
烙铁挨上血肉,滋滋冒烟,受刑人却将所有惨叫吞咽腹中。
连陆硬生生忍着剧痛,放声骂道:“谁才是卑鄙小人?!”他怒目嘶吼,喉咙都扯破了,“你可曾记得几年前,惨死你军中的弩兵!”
什么弩兵?
祁念笑皱眉,无意流露出的淡漠与淡忘,更激怒了连陆。
“我兄长是你手下的得力弩兵,可他在你心中,竟连个姓名都不配留下?”
连陆眼圈发红,面目狰狞。
“当年你奉旨修堤,人手不够,私调弩兵开凿山石,结果突发山崩,我的兄长不幸在事故中受伤,”
“但你害怕被上头追责,因为是你私自派遣他去的,你,该,担,全,责!可你却选择隐瞒此事,放任他病情恶化、不治而亡!直等到河堤修筑完毕,才去通知了我的家人,说我兄长是病逝而非事故。家嫂身怀六甲,闻讯悲痛欲绝,一尸两命。我母亲不信兄长死因,坚持要仵作验查,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将我兄长的遗体关锁起来不让人见——那是酷暑的炎夏啊,尸身放了十几天都臭了!你威胁我家人,如果不认我兄长死于病逝,她们就不能领走遗体,也不能让我兄长入土为安!”
“家母心疼爱子,只得认下这个结果,不让家兄尸骨再遭罪,匆匆行了葬礼,”
“只有害死我兄长的人,才知他死得多么冤枉!”
“年迈的家母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她几番奔波赶来大都,击鼓鸣冤状告你,口口声声说她的儿子含冤而死,”
“谁知,枢密院的断事官为了巴结你,竟派人驱赶我母亲,然后她把心一横,撞柱身亡了,”
“祁念笑,现在你可知,我是谁了?”
“我本是名镖师,常年在外护送商队。出发前,家中和睦美满,可等到我再回了家乡……就只剩我一人了……”
连陆平静地看着祁念笑。
“这种一瞬间体会大起大落,家破人亡的感觉,好受吗?”
这种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感觉,好受吗?
“至于寒姑娘……原本没有人想动她,”
“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全都拜你所赐。谁叫你只会做一个躲在女人身后坐享其成的懦夫?自己没本事,护不住,当初又何必碰她,迫使人家与你媾和?呸!衣冠禽兽——”
“闭嘴!!!”祁念笑抽出腰间的佩刀,恨不得现在就将他碎尸万段。
“你也就能拿我出气罢了,”连陆怨毒地冷笑,“有本事,你去找始作俑者啊?去找他算账啊?呵呵呵……祁念笑,你敢吗?你赌得起吗?”
祁念笑霎时僵在原地,犹如钻心蚀骨。紧攥的双拳不住颤抖,他方才的气焰仿佛遭了迎头冷水,只余阴郁彷徨。
连陆见他这幅模样,顿觉解气畅快,也顾不上身体的伤痛,不由得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作恶多端,虚伪懦弱,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你草菅人命,害死旁人的至亲,教无数人家骨肉离散,现在你自己的至亲命悬一线,你的骨肉早成了血水!都是报应啊!你活该失去一切!活该受这窝囊气——”
“割掉他的舌头!”枫芒尖声呵道,连伍与她交换了眼神,立刻持刀走过去……
“停手。”祁念笑蓦地喑哑道。
在场众人皆不敢置信,包括枫芒,包括连陆。
“主上——”枫芒不甘地回瞪连陆。
“够了……”他看上去疲惫不堪,像是跋涉万里的旅人。
沧郁的凤眸缓缓抬起,呆滞,空洞。
他就这样看着连陆,愀然动唇:“令兄之死,非我所为……你报仇,报错了人……”
连陆的神情有一刹那的错愕。
祁念笑没再说话。
只是缓缓转身,迈着僵硬麻木的步伐,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