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姑娘无辜,一定要将她牵扯进来吗?
走廊尽头,拐角后,连陆捧着茶壶,背靠墙壁,发呆良久。
手心就攥着装了毒药的瓷瓶。
他知道自己该做决定了。而这个决定,只在一念之间,后果却将天差地别。
没有回头路。
内心经年沸腾的愤恨之火,压过了仅存的恻隐与良知。
连陆拿开茶壶盖子,拔掉了瓷瓶的塞子。
刚要倾斜瓶身,手却开始打颤。
瓶内毒药,如何都倒不出。
他下不去这个手。
害他家破人亡的是祁念笑,为什么遭受报复的是祁寒?扪心自问,祁寒从不曾亏待他。她那么美好,仁心又善良,冰雪聪明,还有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就像是不属于这个肮脏世界的唯一光亮。
也是曾照亮他的光。
连陆有时候也会想,若他和祁家没有隔着血海深仇,又或者,没了祁念笑那个碍眼的渣滓……他真的很想一直待在祁寒身边,哪怕就像先前那样远远看着,默默守护着,同她一起行医救世,每日都能看到她的笑颜……
那该有多好?
连陆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好好地医病救人,专心去实现她的理想抱负,不好吗?为什么偏要与祁念笑厮混一处?鬼迷心窍,执迷不悟!
打从得知那两人有首尾,连陆便恼恨不已,甚至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将此事告到家主面前、诱导祁寒得知祁念笑的卑劣过往,致使双祁爆发第一次争吵。
祁寒是他尊敬的人,可远观而不可亵渎——他绝不容许她被那等混账玩弄感情——他是在救她啊!
连陆本以为祁寒会迷途知返,不再与那个男人私情往来,才刚庆幸自己的“挑拨离间”颇见成效。哪成想,她简直无可救药,朽木不可雕,心软得没有底线。
——漠西,你是一定要去吗?
——是啊。
——为了祁念笑?
——他需要我。
自甘堕落!
连陆冷笑一声,周身戾气腾腾,恨意了然。
他不是傻子,怎可能瞧不出那两人从漠西回来后、那副郎情妾意的腻歪样是因为什么?他打心底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她为何这般愚蠢,把身心全部交付给了一个该下地狱的歹人登徒子。她的双手,该去救助天下人,却被引诱着抚慰那种罪人。
恶心。
真恶心。
方才在屋内,连陆没忍住,直接开口问祁寒传言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言,当然是她和祁念笑的那档子事是不是真的。
可是他突然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问了又能如何?他想听到她怎样回答?
都不重要了。
连陆不再犹豫,报复般将一整瓶毒药全部倒入茶壶里,轻轻摇晃,使之与清水交融。
——若她跟那人,当真暗结了珠胎呢?
那她就该死啊。
……
再推开屋门时,连陆看见祁寒仍坐在桌前。
他沉默着走过去,把壶放在了桌上,推向她。
“多谢,怎去了这么久?”祁寒给自己倒了杯水,却发觉这壶中的清水只有些余温,似乎在外面放了很久,并不热。
有那么一瞬,连陆打起了退堂鼓。
良心在苦苦挣扎。
“是不是有些凉?那这壶你莫喝了,我去找寺内僧人重新烧水……”
他伸手摁住壶,又想把她杯子里的水倒掉。
却被她拦住。
“不必啦,”祁寒不想麻烦他,“辛苦你跑这一趟。”
连陆微怔,看着她端起水杯,小口啜饮着。
他的脑仁嗡嗡作响,忽然有点发晕。
浑浑噩噩地,朝外走去。
只觉得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寒姑娘……”连陆突然回头,欲言又止。
“可还有事?”祁寒投以关切的目光。
连陆双唇微动,沉凝良久,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对不住,”他垂下眼帘,闷声道:“没能给您拿来热水。”
她淡淡一笑,道:“没关系的,谢谢你为我着想。”
连陆没有说话。
他行至门外,背对着她,反手关上了门。
也关上了她的生门。
……
时雍坊,双塔寺外。
主路两侧人山人海,聚满了观礼的百姓,官员们则都站在楼阁高台上。
祁念笑再三确认了兵力部署,摊开大都城的地图。
从双塔寺到社稷坛,要穿三坊过七路,不算近,倒也不算远。
思索间,枫芒快步登临高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主上,寒姑娘已登了花车,属下检查过花车无异样,暂可放心。”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紧张:“但……哪里都寻不到连玖连拾,他俩本该守在寒姑娘身边……寒姑娘的贴身婢女也不见了踪影……”
祁念笑皱眉,眼底闪过明显的诧色。
“祁寒一切安好?”
“是,主上,并无异常。”
她说无异常,祁念笑却一阵没来由地心悸。
他转身,跃似的一步几个台阶,走下高阁,边行边说:“你带其余连卫在双塔寺附近抓紧找人,我跟着花车一路护送她。”
枫芒应喏,与他兵分两路。
与此同时。
祁寒站在花车中央,身姿端正,气场也比平日稍显雍容。一身白色金线华锦衫,裙身绣着如意云纹,头戴高冠,如是不伦不类的华服,是由礼部选定。毕竟元族以白色为尊,否则也不会在祭祀大典采用这种——在中原人看来像奔丧似的颜色,多不吉利。
不过她可没心思叽歪这些。
祁寒这辈子都还没见过这么多人,熙熙攘攘,好像全大都的人口都汇集于此,观赏物品一样齐刷刷望着她。她生性喜静,现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听着乌泱泱的人语声,内心毫无波动才怪。
她深吸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扬声颂读祈福词。
念着念着,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明明这身累赘的华服很是厚重,祁寒仍觉得血液冰凉,仿佛吞下了满满一大口冰块,从内到外,渐渐冻得发麻,刺痛持续加深。
花车行驶路程过半的时候,身体传来的不适感,已经强烈得让她恐慌。
不对,不对。
她今日可没吃什么东西。
难道……那杯水有问题?
祁寒紧咬住毫无血色的下唇,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
她几乎是强撑着意志,说完了那长篇祝祷词。
忍着眼前白雾,她紧紧攥住鼓槌。
快结束了,只要撑到社稷坛,就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