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没有回避她的灼灼目光。
那双秀美的瑞凤眸已是通红,噙满了泪,其中混杂着极致的自责与懊悔。
他祈求般握着她的手,像溺水之人紧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只是不停地摇头,满腔哽咽:“祁寒,我不想那样的,真的不想……可我那时被逼入绝境,没办法了……”
然而单薄的言语太过匮乏,祁念笑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初的处境。
祁寒一把甩开他,顾不得腹中绞痛,怒声痛骂道:“任何人,不管有再多的苦衷,都不该行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可曾记得你的初心?是为家国戍边,是保中原太平,是守护黎民、匡扶正义!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祁念笑痛苦地闭上眼,任由她骂得狗血淋头。
像有无数根钢针扎进身体里,无孔不入。
钻心地痛。
“至于道戈辛,也早被你杀了吧?”祁寒捂住小腹,疼到无法呼吸,“虽不知你用的什么法子,但他不可能凭空消失,更不可能配合你的谎言,白白替你背负了那么多年的罪名骂名……其实他早就被杀了,还被你扣了个‘通敌叛逃’的脏帽子,是也不是?”
至暗的一幕幕重现于祁念笑的脑海,恍惚间,心底才愈合的伤疤被粗暴地撕扯开,又撒上了好大一捧苦咸的盐。
冰冷的玛纳斯湖,蓝得透亮,像一滴泪。
扑通一声,一切秘密沉入湖底。
“别说了……”他急促地喘息着,浑身都像有刀子在剐,疼得想死。
“你敢做,我为什么不敢说!”她嘶声回怼,“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败类!披着人皮的畜生!不,说你是头畜生你都不配,狗都知道忠心护主,你却连挚友都能卖!连做人的底线都能卖!你可对得起这一身亮堂堂的甲胄?可对得起那些崇敬你、追随你的兵士们?”
“别说了……求你……”
“能行这种丧尽天良的龌龊事,不知是哪个天不盖、地不载、该活剐的贼!你怎么没死在阿尔泰山啊——”话音未落,祁寒顿觉小腹坠痛,伴着一股暖流。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探手摸向身下裙衫。
再抬手时,指上多了浅淡的血迹。
祁念笑神色一紧。
记得她月信也不是这时候啊?
方才的悲恸全抛之脑后。
“你可还好?”他顾不上别的,赶忙坐到她身侧,揽住她关切道,“肚子痛?可是受凉了?”说着,祁念笑扭头敲了敲门框,冲外扬声,“停车!快点停车!”
“滚开!你别碰我!”祁寒情绪激动,不断推搡捶打着他,喉间忽又溢出痛苦的低吟,疼得话都说不出了。
“好,好,我不动,我不动——”他慌乱地举起双手,“你别气,不值当,别气坏了身子——”
马车缓缓停稳,祁念笑掀开车帘,吩咐车队原地休整片刻,又让枫芒架柴烧热水。
因着祁念笑的到来,连柒和欢儿不得不去坐后头的马车,一见这半路停下,便知出了意外。
“姑娘,姑娘——”欢儿急匆匆闯进来,“你怎么样了——”
车厢内,祁寒努力平复着呼吸,仰靠在厢壁上。
“我没事,欢儿,别担心……”
欢儿焦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祁寒幽幽道:“让祁念笑进来……我话还没说完……”
祁念笑愣了一下,心中虽有忐忑,还是顺从地掀帘入内。
“真的没事吗?我去请那位丹溪大夫过来——”
“不用,我自己就是大夫。”她冷冷道。
“那……要不让欢儿和连柒帮你换身衣衫……”
莫说触碰了,他甚至不敢再靠近,只拘谨地在她对面坐下。
祁寒没理会,只是疲倦地合拢双眸。
“这些年……你心里一定乐开花了吧……”
她扯唇讥笑。
“仇家已死,人都以为是他通敌……唯一认出你的岱钦,也被你干脆地灭了口……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察罕,受你蒙骗,成了你的证人……道戈辛派去暗杀你的人,阴差阳错,为你没走罔山路多添了份凭证……”
话音虽弱,气势虽衰,字里行间的杀伤力却丝毫不减。
“连敌军也被你借助雪崩顷数覆灭……你是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十恶不赦的罪人,美美隐身,披了身人皮,摇身变成了凯旋的大英雄……回朝后,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呵,都是用无数尸骨换来的……”
“我却还傻傻地为你辩护,把你当成天上的星星月亮,倾慕守望……还在文武百官前,大肆褒奖你祁念笑仁义智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