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祁念笑身子一震、低头就往腰间望去。
就在那腰带上——她曾日日为他系的腰带上——挂了只陌生的荷包。
绣工精细,图案秀丽婉美,一对戏水的鸳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还有一个“崔”字。
他霍然僵住,冷汗如雨,浸透了后背衣衫。
面前,祁寒盯着那物什,死死地盯着,直将双眸瞪得酸涩。
原来他今日,衣冠楚楚,一身酒气,是去崔府参宴了啊?
原来他仍在打那个算盘——他知崔氏女爱慕他,仍想用自己的“皮相”与姻缘拉拢崔御史,是这样吗?还有前些天,他突然对公主百般示好——是仍想做那忘恩负义、抛弃妻子、转身迎娶公主的陈世美?
难怪他那般决绝,二话不说就与她断义两相离,难怪啊……
枉她终日不得安定,夜夜不得安眠,枉她衡虑困心,恐慌焦灼,活死人一样熬到如今,枉她仍对他抱有期待,还幻想着能将孩子的事告知于他。
多么讽刺。
她自嘲般地笑了,内里疼得无法呼吸。
反观祁念笑,则肉眼可见地慌了神。
他猛地拽住荷包扯了下来,随手便想丢在一边。
“别扔啊,”祁寒冷笑一声,气得浑身发抖,便是颤着声线道,“人家好不容易绣的,现在扔了算什么?你凭什么扔掉?”
祁念笑僵硬地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他罕见地慌乱起来,手足无措,结舌嗫嚅道:“我……我可以解释……”
而祁寒此刻,已是被强烈的失望与愤怒冲昏了头。
泪水如决堤般涌了出来,霎时沾湿满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嘴里反复念着,她怒极反笑,“积习难改,本性难移……我就知道……”
祁寒紧咬着牙,从齿缝间一点一点挤出声音。
“我当你为何与我龃龉!原是早嫌我碍眼碍事了?离了我,你好继续出卖你的色相,去傍霁宁公主这个靠山?!还是借崔氏女对你的倾心,以谋求崔御史与你联手?!是啊,你娶我,可得不到任何好处,公主却能给你荣华富贵,崔家亦能助你在庙堂斡旋,我就知道——”
“我没有,祁寒,那都是假的——”
“——你果然一心想往高处走啊,是怪我阻碍了你的脚步、阻碍你攀高枝儿?那你大可放心,我便当自己年少无知被狗咬了,再不会跟你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我没有那么想!眼下戏目开场所有人都在演!没有谁是认真的,我不会假戏真做,我只是——”
说着说着,就连祁念笑自己都觉得有些越描越黑,讲不清了。
他再次向她靠近,微微低下头,讨好般放柔了语气,“别气了,先不提这个,你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然而祁寒却只是摇头,凝望他,撑着单薄的身子不断往后退。
她没什么好同他讲的了,再也没有了。
或许她应该也说些决绝的话来,说她打从今日起要与他一刀两断,说什么镜破不能重圆,前嫌不能冰释。
可她突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什么,都不必多言了。
她目光灼灼地直视他,右手缓缓抬起,攀上发髻,握住碧海青天。
那簪子是用顶好的翡翠制成的,又嵌有金饰银花,垂着珠坠玉碎,如此招摇,却教她日日戴在头上。
她一把将簪子拔下,干脆利落。
星河沉默,云翳黯淡,夏末秋初的蝉鸣,声声凄怨刺耳。
湿漉的长睫扑扇,满目黏腻。
祁寒脑中忽闪过那句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指腹摩挲着簪子上剔透的翡翠,嘴角旋即漾起冷笑。
下一瞬,她重重地将簪子摔在地上,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支离破碎。
满地破碎。
满心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