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星光寥寥,凉风习习。
某个不起眼的巷尾,坐落着一排破败矮屋。
有道身影跛着脚,颤颤徐徐,摸进了一间砖房。
屋内幽暗无光,于是他从怀中哆哆嗦嗦地掏出火石,擦燃烛火。四下寂静得可怖,寒意更甚。
烛光微弱,勉强照亮了怀王苍白而无血色的脸。他忍着嫌恶,用衣袖擦去长板凳上积的灰尘,这才坐了下来,终于让废腿得以休息。
怀王环伺周遭,紧张地搓着双手,却怎么也搓不热,依然冷僵如冰溜子。
约莫一刻钟后,屋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是无数双脚踏在土地的声音,屋门随即被推了开来。
数名死士蓦然现身。他们身着夜行锦衣,戴有精制铁面,手中还持了标志般的飞爪弯刀。
“你们总算来了!”怀王大喜,“你们主子怎么说?可否协助本王东山再起?再不济,护送本王北上草原也可啊……”
“主上命我传话给殿下,”领头的死士缓缓开口,面具之下,眼眸里有危险的精光一划而过,“是您自己,将先手的棋局败得落花流水,他不会再为您善后了。”
“什、什么意思?”怀王的心突然提起,渐渐变得焦躁不安:“本王先前做的那些事,每一桩每一件,不全都是受了你们主子的指使?所有对弈里,落子之人是他,是他借我手布局!他现在想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做梦吧!”
众死士听着怀王破口大骂,皆漠然而立,不为所动。
“听好了,本王命令你们,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若本王走到穷途末路,他也不可能落得好下场!是他要帮我争储的,是他一直在为我筹谋!他若敢美美地抽身而退,本王就敢即刻面觐圣汗!”怀王怒不可遏,嗓子都快喊破了:“本王大可以披露真相,让全天下人都瞧个清楚,他是个多么道貌岸然的高位权臣!”
“你以为,你还是王?”领头的死士态度轻慢,蔑视般地笑了。
冷芒乍现,兵刃出鞘,锐鸣刺耳。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怀王本能地向后缩,却是一个重心不稳,跌落板凳,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反了,反了!都反了!”
他眼睁睁看着死士们围拢靠近,看着为首的那个扬起手中的弯刀。
“主上还托我给您捎句话:‘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您在地府慢慢思量罢。”
“咔嚓”一声,是刀刃穿透血肉、砍断颈骨的声音。
天旋地转,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喷涌而出,剧烈的痛苦霎时蔓延到了怀王全身。他抽搐着倒在鲜红的血泊里,像条狼狈的狗。往昔记忆的碎片此刻无比清晰,与这血色的世界一齐呈至眼前。
很多年前,有个人找到他,表露衷心,说会助他继位大统,为他扫清前路的一切荆棘。自那以后,他所行的每一步,都是受了撺掇与引导,偏偏他深信不疑还千恩万谢,以为自己得遇诸葛。
原是曹贼,非孔明耳。
打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人要除掉祁念笑,也是那人存有谋反心。
他堂堂怀王不过是那人手中的一枚棋。
经年累月,那人利用他对祁念笑的憎恶、对亲兄弟的嫉恨、对皇权的渴望,蒙蔽了他的双目,左右了他的抉择,无数次借刀杀人,让他在权力的海洋里迷失沉浮。
现在他失去了价值,所以那人来灭口了。
直到咽气前,怀王才恍然大悟。
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
他这何其可悲的一生,到头来,不过一枚弃子,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