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岱钦的友谊,或许是祁念笑在军营中唯一的温暖。
而道戈辛等人对他的欺凌,随着年岁增长,变本加厉,招招致命。
道戈辛以“奇袭敌后”为由,差遣祁念笑带领一队人马横穿戈壁滩,绕到金帐汗国的后方,攻之出其不意。
漠西土地流沙甚多,没有地图,又无驿站绿洲,贸然前往,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恕末将难以从命,”祁念笑言辞凛冽,直抒愤懑道:“元帅如盼着我与手下队伍即刻作古,大可让我们寻个清净处自行了断。”
“你没有权利拒绝本将的任何部署。”对方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
“在下毕竟是李庭大人钦点的骠骑都尉,恐怕是元帅在僭权专权罢?”
“你若真想要这兵权,可以,”道戈辛慢条斯理地说着,眸中尽是轻蔑。“你同我们族内最强的勇士比一架,你赢了,我把兵权交还与你。”
与祁念笑对打的将士,身长九尺,体壮如牛,是元族摔跤的一把好手。从身量上比较,祁念笑很难占上风,第一局便因力量悬殊而被重重摔倒在地,鼻青脸肿,身上筋骨如散架一般吃痛。
祁念笑不会咽下这口气,更不允许自己言败。
如果赢不了,拿不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兵权,他就得死在茫茫戈壁上。
随后的第二局比武,他以退为进,仔细观察对方的弱点,再利用身法巧妙规避了攻击,场上局势开始反转。最后一局,祁念笑更是逆风翻盘,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哭天喊地。
可道戈辛却翻脸不认账,把卑鄙狡诈展现得淋漓尽致,便将他耍猴一样好一番戏弄。
祁念笑拖着满身伤痕来到主帅帐内,怒目横眉。
“明明是我赢了,”他的眼眸中有烈焰燃烧,“元帅先前的承诺难道不作数了?”
“知道什么是夜郎自大吗,”道戈辛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不过侥幸打赢一人,便真当自己无逢敌手了?你上过战场几回?有排兵布阵的智谋吗?有领兵作战的能力吗?披了身战甲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再说了,”他缓缓蹲下,目光与祁念笑对齐:“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重用一个通敌的色目人?”
“我——没有——通敌!”祁念笑目灼似火,几乎要将牙根咬碎。
“重要吗,”道戈辛哈哈一笑,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人云亦云的道理,祁都尉不会不懂罢?人心与人言,是最致命的武器。你该庆幸,风声尚未传抵大都朝廷。那还不是因为本将不计前嫌,替你遮掩得严实,望你能将功抵过,别不知好歹啊……”
“路,我给你摆明了。你自己选。”道戈辛阔步走回主座,慵懒地半卧在虎皮软椅上,下巴微扬。
祁念笑一语不发,双手攥紧,几乎要将驼皮地毯抓破。
片刻后,他仿若灵魂被抽离,双目空洞无神,落魄地以膝跪地,渐渐弯下了脊骨。
“先前……是末将轻狂不懂事,屡次冒犯大人……还请大人宽恕……”他将尊严放低至尘埃,卑微叩首道。
道戈辛端量着他,不声不响,似是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末将今后必定……唯您马首是瞻,不敢再造次……”
祁念笑侧目切齿,极力忍耐着耻辱之心。
“祁都尉啊,你说说你,早听话不好吗,非得在南墙上撞个头破血流,适才认清现实,啧啧……”道戈辛言语侮慢,笑得猖狂:“本将的金靴沾了泥污,祁都尉看不见吗?”
阵阵眩晕感笼罩着祁念笑。
他压下作呕的冲动,缓缓爬过去,用手掌为道戈辛擦靴,每擦一下都用了极重的力道。
“祁都尉诚意满满啊,”待他停手后,道戈辛眼珠子转了转,“可本将怎能重任一个……如此见风使舵的下属?此事传出去,本将苦苦积攒的好名声都要被玷污了。”
他肆意狂笑着,全然不顾祁念笑怒而发抖的身躯,和那如刀的眼光。
“四十天后,和林仓会分拨军粮至城关,祁都尉既然身手不一般,应当能担起督运粮草的职责,对吧?本将对你委以重任,还不速速道谢?”
去关外督运粮草?只他一人?
这哪里是“委以重任”?
分明是将他祁念笑与战场彻底割裂开。
或许他再也上不了战场。
如果祁念笑仍想奋起反抗,反抗道戈辛的压迫,反抗一切不公待遇,那他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如果他屈服顺从,就此随俗浮沉,即为自溺自缢,又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道戈辛对他的杀意早已板上钉钉,两条路,无非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对于祁念笑而言,这是个无解的死局。
他没得选。
他被逼上绝路了。
刀就架在脖子上,稍动分毫便是死。
偏偏刽子手视他为玩物,戏弄于股掌中。
明知难逃一死,却不知死期何在。
也许是这一刻,也许是下一瞬。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