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秋伤了手臂的当晚,秋还是在那个屋檐上。
依旧是看那百看不厌的星空,但少年无心赏悦。
随后,夜深,一件棉绒的大衣,盖住了秋的视野。
“我可不希望,有小鬼头在我这病死。”
蒋心轻声,走到秋身旁。而秋,还是盖着大衣,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见如此,蒋心恻隐之心,温柔不肯,但却无可奈何。
“喂,少年,你感觉好点了吗?”
蒋心,低下身,轻轻拉开大衣。
见绒羽后,秋正直视着自己,十万春风皆眸中千转百回,是少年的心事沾染。
秋坐起身,那只胳膊还在绑着绷带。
秋,在吹来的晚风中,轻轻抬手,碰了一下蒋心的侧脸。
霎时,漫天落叶起,拂过波澜灿烂的星河。
“这下,算我击中你了,大师,什么时候开始教我铸剑?”
少年目不转睛,表情沉静微笑道。
蒋心,倒也并未生气,站起了身,走在屋檐上,良久说道:“少年,你真的想要学习铸剑吗?”
“嗯。”秋抱膝,看着背影回应。
“即使背负也要坚持,为什么,你内心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想要铸一把举世无双的剑,只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宝藏,仅此而已,我觉得一定很棒。”
“那,原来说的匡扶正义什么的呢?”蒋心侧目问道。
“顺便能够实现的话,那就真的再好不过了,就算不需要知道是我拯救了世界也可以。”
秋伸伸懒腰,一边说着也站起了身,看着世间的原野叉腰。
这把蒋心也逗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地笑着。“你真的很不一样,该说你是单纯认真呢,还是说你天真盲目,少年,你的原因,无论如何,都这么让人难以理解。”
“那可不一定,世上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
秋转身,看着蒋心。
“大师,你也是一样。”
见蒋心不语,秋继续说道:“大师,你身为铸剑谷的传人,一生都在和剑相伴,相比于世间的剑客,你对剑,有着更特别的执着和感触。人活着,总要有追求的信仰和光芒,而铸剑大师的毕生追求,一定就是与我一样,打造世界巅峰最强的剑。”
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铸剑,本就是纯粹的事情,但是不可避免,被残酷现实染上了罪恶的血红颜色。
正如,第一个设计造出飞机的人,第一个设计造出轮船的人,他们的内心中,不会想着未来这些造物,会在人们无尽的贪婪欲望之下,应用于战争中屠杀生命。
于是,遮天蔽日的战机,咆哮怒海的战舰,用钢铁的炮弹碾碎一切柔软之物,将战火烧至世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荒原。
他们的心中,一定最初,最自然,也是最纯粹的心愿:人类,终有一日,也是可以飞上苍穹,跨越海洋,宛如飞鸟横跨夜空,宛如鲸鱼遨游深渊,实现夙愿。
他们,只是想造出最棒的飞机,只想造出最棒的轮船,仅此而已。
并不像伤害任何人,只是身而为人的极致理想追求。
正如蒋心,身为铸剑大师,渴望的事情是一样的。
但是,剑,到底是艺术品,还是保护人的坚盾,又或是杀人的凶器,全都是由使用者决定的。但战斗中,无论正义邪恶,剑就是剑,除了杀人,毫无用处。
造出武器的人,会不会为了自己手中诞生的武器,托付人们后,导致世间生灵涂炭而感到愧疚呢?
无人可知,也无法评判,因为存在什么立场,就会决定什么态度。
对于蒋心来说,她自己,还是更倾向于感到愧疚的一方。
无论是对于自己的选择也好,还是对于自己的无视也好。
“是的,我确实是和你一样。”蒋心坦言。
“剑法和剑本身的人剑合一境界,是我追求的无上目标。每一个铸剑师,都会梦想打造一把绝世宝剑。”
说着,却双手指尖紧扣。
“但是,这样的剑,一旦降神人间,我既是欣喜,又是恐惧。”
秋,像是一条在现实世界中怀抱理想的鱼,他的理想过于单纯美好,合情却不合理地存在世间,格格不入地逆着大潮前行,竟不害怕。
他依旧面带平静的微笑,将身上的大衣,交到蒋心手中。
“感到欣喜是对的,这应该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吧。”秋,没有拆出蒋心言语底下的那一层下轻纱,这样蒋心感到一丝欣慰。
秋,晴朗放声笑,指着天空说道:
“我啊,从来就没有想过,世上会有什么值得和不值得,我想成为铸剑师,铸出世界第一的宝剑!无论最终,此剑流落王权将相手中争夺,亦或辗转战场烽火狼烟,这些我管不着。此生,我都会用心去行使,陪着我仗剑闯荡恩怨江湖,笑啖万里山河人间。”
“能得到这样的一把剑,了无遗憾,我为之自豪。”
秋,最后看着蒋心说道:“哪怕,平平淡淡,不轰烈也可以,那我就把它埋到我的坟墓中。用不着其他人告诉我,我留下过什么,我自己知道,我存在过。”
“那,以最终留下最好的作品努力吧,少年,我会把它埋到你的墓中。”
蒋心,留下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便抱着大衣回去了。
少年秋,又恢复到了平静的微笑面容中。
此后,秋真的开始跟蒋心学习铸剑。
在锻炉中,在烈火和钢铁中度过一日日的时光。
从炙热的锻炉中沸腾的钢铁熔浆,在秋一遍遍锤击和锻打中定型,脱碳淬火,对于意志都是一场艰难的磨练,但是剑刃的硬度和剑身的韧性,始终没有达到秋的极致要求。
即使是轻巧的碳纤维和强度韧性都极高的纳米材料制作的剑,都无法做到击之必断,很多地方严格意义来说,都令他们不满意。
锋利的剑有的是,但是总会有更锋利的。
正如蒋心所说,这条路要追寻的距离,还有很长。
于是,在对工艺追求中,铸剑谷的剑林,又多了很多,砍碎残破的剑。
三年漫漫长长,却也眨眼而过,在天天的训练和锻造中度过。
而在第四年,秋的身边,学成修炼剑术和失败离开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秋依然还在蒋心身边。
虽然师徒二人平常话不多,但是也心照不宣相互成长着。
也就是这一年,猎颠镇来了一位新的执政官员——胡县丞。这人肥肠满肚,像是行走的五花肉,却很爱排排场。
一日,他听说,这里有着一座铸剑谷,住着一位铸剑大师,便好奇想着去看看。
一旁的县甫,主掌行政辅佐,因为做秘书的工作,对这里较为了解,便随同一起前往。
胡县丞本是上面的城市的郡守,因为贪污徇私被初查,从一座大城市的一把手,现在贬职为小小的县城县丞,仕途堪忧,他心里很是不满。这个地方贫穷落后,没有一点值得待得地方,平淡无奇。
到处是原野和乡村,和大城市的霓虹奢靡生活,完全没得比。
不过,更新奇的是,他倒是听说这个铸剑谷的铸剑大师,是个女子。
“这个铸剑谷,是专门造剑的地方吧,这个时代还有这么落后的东西。再说,她一个女子,还舞刀弄枪,玩男人该做的事情,成何体统。”
“而且,属下还见过这个铸剑谷的女人,叫做蒋心,是一个品行彪悍的女人,但是长得十分风骚妖娆,身材饱满让人血脉喷张,比那些青楼妓女相比就像是绿叶中的红花。据坊间流传,这个女人欲求不满,还常和学徒们一起做苟且之事,水性杨花得很呐大人。”
县甫面露猥琐,附和着阴沉的笑声。
听县甫这么一说,胡县丞来了点兴致,问道:“噢?这么说,你试过?”
“这倒没有,我对那都是舞剑的地方不感兴趣,我就远远看过一眼。不过,哪有苍蝇不透缝儿,哪有闲话没有源头,既然大家都这么传,那大概就是真的。而且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谁知道这个女人搞什么名堂呢?”
“那我可要试试了。”胡县丞一脸淫笑,搓了搓自己的小胡子:“来人呐,备车,就说县丞到访,派人通告那个铸剑谷,准备迎接本县丞。”
于是,胡县丞乘着专车大张旗鼓就去了铸剑谷。
一路上,声势浩大,就连路过的车辆都得退避三舍。
但是,经过了原野,到了铸剑谷,等了很久,蒋心还是不出来。
“你,去,喊那个娘们出来,就说县丞到了,还不快来迎接一下,给脸了敢让本县丞等。”
胡县丞拉下车窗,一边招呼着手下,一边看着这剑林阵阵叠叠鸣璃作响回荡,坐落在其中的铸剑谷院落。
就在这时,一位学徒抱着牌子走出来,走向车队。
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中,那学徒插着牌子,插到县丞的车队面前。
那牌子上写的是:恕不招待权贵之人。
见自己竟然如此阵容还被冷落,胡县丞那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心想着还真就治不了这个风骚下贱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随即立马大手一挥袖,让车队直接开进,硬闯也要撞开门。
“他奶奶的,给我闯!我看今天,谁敢阻拦本县丞!这个地方是老子的天下!还反了你们!敢和官府作对!”
胡县丞伸出那胖圆圆的脑袋探出车窗,招手怒声呼喊。
但是,车队一驶进剑林中,又被一道阻拦的牌子挡下。牌子上写的是:庙小难供大神,还请另寻高处。
画面中,上方是碧蓝的天空,中间白色的道路,纤细的牌子就立在路中间;牌子左右两侧是挂着不计其数的剑的架子,一排排排阵,而左右的剑林汇集到最中间,是一座小小的院落,更远处,是翠绿的原野。
“撞!给我开进去!”随着一声令下,车辆还是碾过牌子。
最后,一位学徒,在门前代替大师,偷偷前来赔罪。
“我是附近的村长,铸剑谷知县丞大人前来,实在有失远迎。但是,大师今天不在,真的很不巧,诶您还是请回吧。”
那学徒,把县甫拉到一边,悄悄言语着什么。
县甫,一脸诧异,但还是回到车旁,同胡县丞说着什么。
虽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是胡县丞最后理解的意思,就是这个铸剑谷大师,今天不给面子。
不知是被贬后心理作祟,还是本就对这个传闻中水性杨花的女人摆架子不满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让自尊心强的的他做了一个决定。
“来人,撞门!撞坏了我赔!老子的地盘,还有我想进不能进的地方!?”
“这!县丞万万不可,上面的人盯得紧呐!万一被查处,可再没人能保咱们了啊!”
眼见胡县丞一意孤行,硬要硬闯。
有人抬头,却看见蒋心,正坐在门楼的上边,看着车队中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