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春并没有收取老者那一百文的带信费用,倒是收下了三张厚实的干粮大饼,作为信资。
这年月带信的费用,一般分两次给,递信人出一份,送到后,收信人再出一份,也算是初级版的货到付款了,原因嘛,想来都能理解。
信装在了一个小竹筒里,被牛大春插入了腰间的挎包之内,至于为何不放入背后的包裹?
很简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包裹,能陪伴他几天,指不定哪天就给忘在哪儿了。凭借他多年的打斗经验发现,在他身上,也就遮羞的裤衩子,战后幸存的几率最大,信放腰间,还是安全一点的。
而他也与老者说好,他要先把自己的事儿弄清,估计要耗费一段时日,才会前往龟兹,可别嫌他送的迟。
老者也理解,口中连称无妨。
牛大春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抓起靠在桌边的陌刀,就再度启程了。
有人就问了,这厮咋又换新装备了?铁棍被干废了呗,一个以打制农具的铁料铸成的兵器,哪儿经得起他这般折腾,能陪伴他征战这么久,得亏主打的就是一个皮实耐用。
至于那把陌刀嘛,还是那队神策军的将领所用,用料扎实,锋利而坚固,唯一缺点,就是轻了点,几十斤重的货色,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先凑合着用吧。
说起来,他的一身厮杀本事,多在拳脚上,不是那种讲究人在刀在,刀断人亡的武器大师。
大多数时候,都是将兵器往地上一插,武器祝福一上,大叫着欧拉欧拉,摇摆俯冲过去,王八拳就抡出了残影……
回身望去,只见那老者又在点头哈腰的问一群江湖人,似乎信还没送完。
牛大春边走边思考了下,发现这很合理。
这年头,叫人带信肯定不能只带一封,若是重要的信件,怕送不到,怕送的晚,分多人送好几封,这才是正常的。
“龟兹城,宣威军,三十二骑兵队队正,曾小乙……”
牛大春口中念叨了一遍,当然了,也不用记,这地址都写在了竹筒上。
看起来,倒是挺好找的。
在这没有个导航的年代,若是地址比较偏,到了那州县,又得耐心寻人打听方向,还得在错综复杂的小路上寻找,不知要费多大力气,走多少冤枉路,这对急躁的牛大春来说,可就太折磨了。
还好,头一次当邮递员,接到的单子还挺简单。
唯一有点尴尬的是……自己好像还是个背负赏金的通缉犯哦,擅闯军营,算是主动自首吗?哈哈哈……
不过,这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一群丘八,还真能拿下自己的脑袋,换个一等功不成?
也不知宰了安庆宗夫妇之后,赏金涨没涨,再拿那点赏格糊弄人,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想来身为储备粮的乔巴,应对此很有体会才是。
离年节可没多久了,也不知能不能赶在过年前,先把与天策交易的第一件事儿给办了,毕竟人家已经先行付款,这点职业道德他还是有的,至于那乌孙左贤王,他是贤是昏,跟他有个屁关系。
再说了,外族的君主越贤明,对华夏百姓的威胁,也更大吧?还是死了好。
他只是个有操守的杀手罢了,拿钱办事,挣点劳务费而已,既然有人买单,那就更棒了。
……
天策府,训练场。
陆百川全身披挂齐整,还额外添加了几十斤的负重,正在打熬力气,磨练武艺,顺带也教授一些新兵。
一柄银枪使得虎虎生威,一招一式杀气四溢,好似正与一无形的敌人生死相搏,式式抢攻,招招夺命。
围观的将士,看得目不转睛,生怕错漏了一丝细节,看到精彩处,不禁大声叫好。
“陆校尉,军师请你去一趟议事厅!”
场外传令兵的大声呼喊,打断了正看得如痴如醉的新兵们,也惊醒了正沉浸在心神厮杀中的陆百川。
“知道了!”
陆百川停下手中枪势,先对传令兵点点头,这才看向围观的新兵们,声音依旧森寒而严厉:
“这一路游龙枪,都看清楚了?”
新兵们顿时严肃立正,注视着陆百川铁面下的双眼,大声回答:
“看清楚了!”
“那就好……”
陆百川点点头,扫视一圈,大声喝到:“还等什么?散开!十遍!”
“喏!”
新兵们在几个队正的引导下,快速分立,大声呼喝着操练起来,“杀、杀、杀……”的咆哮声,顿时响彻整片大营。
“报!军师,陆校尉已到厅外!”
随着传令兵的大声报告,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出议事厅。
“百川到了啊,进来吧!”
陆百川在外放下兵器,略微整理了下甲胄,便迈入了议事厅。
厅中采光良好,虽是严冬,却并不令人觉得寒冷,几个大大的火盆,分散在宽敞的大厅四周,只余些许未曾燃尽的木炭,在冒着不多的青烟,是以,此处温暖如春。
陆百川一眼便看到了上首坐在案几后的军师朱建秋,其面白短须,头戴进贤冠,身着红黑的裘装,此刻,应正看着什么,令他不时蹙眉,手中羽扇不自觉的轻轻摇晃。
“啪!”
陆百川捶胸行礼,恭声道:“陆百川见过军师,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海涵!”
“军中哪儿来的那许多虚礼?先坐吧。”
朱建秋捋着胡须,看着陆百川落座,这才笑呵呵的道:“今日命人传你过来,是为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手中羽扇一挥,案几上几页纸张,平平稳稳的缓慢飞向陆百川,旋而被她一把接住。
“通缉令……牛大春?”
陆百川先是扫了一眼最上方的通缉令,这熟悉的名字,让她挺意外的,这莽夫是又整出啥幺蛾子了?她有些惊讶的望向上首的朱建秋。
“呵呵……别急,先看完再说。”
陆百川点点头,继续低头看向手中纸张,除了通缉令,下方就是牛大春自重现江湖以来,这段时间所折腾出的事件,既有江湖间的厮杀,也有打杀豪强,既有渭水强杀一国郡主,也有无名山沟击溃成建制的神策军。
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就连目击者都一抓一大把,这厮除了没有举起造反的大旗,可是啥都干了。
陆百川看着那白纸黑字,也有点牙疼,未成宗师前,这莽夫就能在江陵闹出那般大的风波,再看这情报,这厮分明已有了与宗师抗衡的战力,看来,赵王的罡气,已然被他习成,不过,以他那无法无天的性格,就是哪天头脑短路,打进了大明宫,她也一点不觉奇怪了。
“军师给百川看这些,是为何意?”
陆百川有些费解的看着朱建秋,自重归天策,她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在军中苦练武艺,对外界之事,倒是少有耳闻。
“百川勿虑,并无他意,”朱建秋依然笑意不减,话锋一转:
“本来,以你在江陵之事中所立功绩,足以让你再升一级,却因为那牛大春所求赵王卷宗之事,将功绩抵消,要知道,以女子之身,越过校尉之职,可是自古罕有,百川,可曾悔过?”
“军师何必笑言,百川虽为女子,但有所为,有所不为还是知的,何悔之有?”
“哈哈哈……好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
朱建秋击掌而笑:“百川此举,羞煞多少男儿!”
陆百川不为所动,静静的等朱建秋下文。
朱建秋轻摇羽扇,看着神情严肃的陆百川道:
“这牛大春所做所为,虽与我天策府宗旨不符,却也是一难得的热血汉子,再加上,其人武力足以一人成军,不可小觑,百川既与他相交莫逆,日后,可多多走动才是。”
“军师?”
陆百川眉头紧皱,她有些怀疑,军师是不是被啥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三智之首的朱建秋,何时能说出这般话语?
“百川不必疑惑,日后自知。”朱建秋笑笑,继续道:
“观其行踪,此人必是去完成当初的第一个条件了,有他在那里大闹一场,吐谷浑三年无力扰我边境,南疆嘛……陆百川!”
陆百川豁然起立,抱拳道:“末将在!”
“当初江陵后续之事,已然清查完毕,朝中隐藏的毒瘤,李府主自会除掉,但其隐藏江湖中的那几个重要据点……有始亦有终,交给你了!”
“喏!万死不辞!”
“下去准备吧,稍后,兵符与相关情报,稍后,会一同送入你军帐中。”
陆百川抱拳告退,同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与振奋交织,军师所提这两件事,有联系吗?搞不懂!
朱建秋望着离去的陆百川背影,轻声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百川,我天策府的唯一出路,说不得,就应在了你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