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春的行迹,出乎意料的好找。
当千余神策军全副武装、扬鞭策马开出长安城时,其都军指挥使还在暗自叫苦,想找到一个特意隐藏踪迹的江湖人,那得有多难,虽然他对此经验十足,但他宁愿不要这种痛苦的经验。
待出了秦川大地,必然就跟个无头苍蝇一般,两眼一抹黑,只能费时费力的,一点点去拼凑寻到的蛛丝马迹,哎!搞不好又是一趟翻山越岭、踏遍大江南北的追杀之旅。
结果,西行刚出渭水没多久,就轻而易举的寻到了那牛大春的踪迹,其草率程度,让全体军中将士,都觉得难以置信。
紧张的氛围,顿时松快起来,不少人已经开始憧憬,此战过后,就回家成婚云云了。
至于为何如此轻易?
盖因这厮压根就没想过要潜踪匿形,自觉已非吴下阿蒙的牛大春,本着世界那么大,洒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心态,就这么大摇大摆直愣愣的一路往西,逢山翻山,遇水过水,见城穿城。
没粮食缺盘缠了,就去沿途的匪寨、士绅土堡化个缘,顺便招呼就近的百姓,一起过来吃席,就这一套驾轻就熟的流程,对他来说,也算是日常了。
结果嘛,不出预料,神策军就循着这厮的觅食轨迹,追逐了十来天后,在天水境内,将他堵在了一个小山沟里。
这一场遭遇战,过程乏善可陈,结果就是,出发时千多人的神策军,只余百十人一路哭爹喊娘、丢盔弃甲的逃回了长安城,就连跟随而来的三位皇家供奉,都被牛大春以伤换命,永远留在了那无名的小山沟。
李隆基在听闻神策军几乎全军覆没的噩耗后,当下怒火冲天,在处死了几个逃回来的败军之将后,犹不解气,就在大殿里怒骂着哐哐摔砸东西。
惊得小太监宫女跪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哪怕被砸得头破血流,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人一旦老了,就再一次成为了孩子,很难控制自身情绪。
若是这老皇帝再年轻个二十岁,遇到这情况,少不得就要钻入后宫,狠狠掰扯几天嫔妃们的胯骨轴子,以此来发泄怒火,但可惜,他已经很老了。
快七十老头的身体,哪怕有内气滋养得再好,年岁在这,身体机能也总有极限,杨玉环作为名传千古的绝色美人,那必然是一匹好马,但此时的李隆基,能不能骑,还真是一个问题。
除非……皇家御医们能折腾出伟哥一样的黑科技给他服用,不然,此时的他,纵使面前站了一排光腚的小姑娘大跳海草舞,他也只能干看着,最多过过手瘾、嘴瘾。
在怒砸了一堆古董之后,老皇帝倒是冷静下来了,区区一介草民,虽然有点难杀,但也犯不着举国之力大动干戈,这笔买卖肯定不划算。
还是如往常一般,在那江湖中扔一块香甜的骨头,让他们武林中人自相残杀吧。
由于牛大春此次所干之事,属于性质特别恶劣,情节特别严重,故而悬赏翻倍:黄金万两!凡提此头来见者,御前面圣,封县候!
当然了,老皇帝也不想想,到了宗师这个阶段,赏金这玩意,更多的只是一种威慑作用,有本事拿下这种赏金的人,根本不屑于做一个为钱卖命的赏金猎人。
如果他们渴望金钱、权利,无论加入哪方势力,都能获得用之不尽的财富。
不过……若通缉令本身,就只是一种代表朝廷的态度的话,表明它还在作为,那倒是说得通了,谁知道呢?
……
范阳,都督府门前。
安禄山神色恭敬阿谀,依依不舍的送走了自长安而来的使者。
这家伙腹大垂膝,肥胖惊人,其体型之圆滚,熊猫阿宝望其项背。
望着那装满沉重金珠银宝离去的几辆马车,安禄山眼中笑意瞬间褪去,目光阴沉,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暴虐之气,声音似从阴曹地府传来,阴冷无比:
“吾儿现在何处?”
身后肃立的将领闻言,赶紧肃立抱拳,语速快而恭谨:“回主公,大公子的灵柩今早入城,如今停在他当初所住的别院。”
“备车!去看看我那苦命的儿!”
“喏!”
上千煞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骑士护卫,随时整装待发,马蹄踏碎街道上的喧嚣,过往行人无不迅速躲避噤声,生怕冲撞了这些凶悍的铁骑。
一路横冲直撞,浩浩荡荡的开到城东的别院,很快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身负不凡内气的弓弩手,很快占据高点,一双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刀出鞘,弓上弦,枪矛林立!
被刺杀经验丰富的安禄山,能安然活到现在,其安保力度之强,可想而知。
待一切就绪,安禄山睁开紧闭的双眼,毫不费力的自马车上一跃而下,地面为之一震。
无视了别院内跪地行礼的下人,带着二十多名身手强悍的护卫,径直闯了进去,直奔停留棺椁的灵堂。
好在此时仍是严寒的冬日,尸首并未腐烂发臭,否则自长安至范阳(河北涿州),这遥远的距离,纵使昼夜兼程,跑到地界,也只剩一滩黄水了。
安庆宗僵硬的脸上,仍保持着临死前悲愤欲绝的神情,那不甘之气,好似随时就会变成个大粽子跳出来一般。
安禄山定定的注视着躺在灵柩中的躯体,胖手颤抖着悬在半空,好似生怕打扰到熟睡的爱子一般。
半晌,才长叹一口气,头也不回的道:“护送吾儿遗体归来的护卫何在?”
灵堂外,别院的管家闻言,赶紧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回答,旋即就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护卫,伸出的两条粗壮手臂挡住去路,只得立在原处,高声道:
“回督主,大公子的护卫统领巴图,今早在送回公子遗体后,已然在房中自尽身亡。”
“为何?”
“他临死前言,因其护卫无力,以至公子身亡,跪地求活得以归来,荣耀尽丧,三百袍泽既已战陨,他巴图又有何颜面独活于世……”
“倒也是个忠义之士……厚葬!”
安禄山顿了顿,补充道:“重恤其家人!”
“喏!”
管家郑重行礼:“小的替巴图,谢过督主!”
“他可曾提起,是谁人杀害了吾儿?”
“巴图说过,是一个江湖人,八臂阎罗——牛大春!”
“牛大春……”
安禄山在嘴中念叨几遍这个莫名有些耳熟的名字,过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好似在府衙见过带有这名字的通缉画像。
“都下去吧,我独自陪陪宗儿……”
“喏!”
随着护卫们快步离开,安禄山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痛,颤抖着抚摸着安庆宗僵硬的身体,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只闻断断续续的低声细语:
“吾儿何罪之有啊……牛大春……纯阳宫……吾儿莫急,为父必为你报此仇恨……用整个李唐天下,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