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丘鹤死了。
明明卿若和高庭云昨夜才去了地牢看过高丘鹤夫妻两人。
没想到世事无常,今日,大理寺就放出了消息:二皇子昨日深夜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卿若听了这消息,也不由得吃惊。
她特意问了从大理寺回来的墨玉事件详情,墨玉说得含糊:“高丘鹤私藏毒药,大抵是受不了牢狱之苦,便饮毒而亡了。”
卿若又询问了高丘鹤王妃徐氏的情况,墨玉只是摇摇头,道:“不知所踪,牢狱没有任何损坏,昨夜除了你和我去过外,也不曾再有其他人进过地牢,但今早狱卒检查时,便发现,牢房里只剩二皇子的尸体了。”
随即他又叮嘱:“此事非同小可,大理寺已经联合刑部着人搜查了,你万不可将你昨晚去过大理寺的事告诉别人,不然免不了嫌疑。”
卿若点头应下,她不免想到昨夜见到的徐氏,心中一阵唏嘘。昔日那般高傲的人,只因错跟了高丘鹤,便沦为了阶下囚,还连累了母族,也实在是可怜。
高丘鹤虽死,但毒杀先皇的案子其实大理寺已经结案了,原本只需整理完证据同高丘鹤的认罪书一齐交给圣人,过了这个月,便要处死高丘鹤夫妻。如今,只是将刑期提前了而已。
但因高丘鹤所犯科目可归于谋逆,他死后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没,甚至不可入皇陵安葬。
高丘鹤的案子至此了结,原本还想为高丘鹤翻案的那些臣子得了死讯,瞬间如霜打的茄子,再不敢去御前陈情了,还有不少此前闹得最凶的几位大臣,索性直接请假,几日不敢上朝。
而支持煜北王一脉的大臣,不知为何,倒也安分了好些天。
登基事宜与高丘鹤案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高鹿阳总算落得了片刻清闲,便派人邀着卿若入宫陪他下下棋。
此前高鹿阳便给她行了方便,不仅允了卿若携带兵器入宫,还赐她一块白玉宫牌,方便她自由出入皇宫。
如此特殊待遇恐遭人猜忌怀疑,卿若还是收敛了,每回入宫或是上朝,倒也不曾带过刀剑,就连卿符送给她的机关镯,入宫前,也被她放在家中了。
卿若入宫的时辰比同高鹿阳约定的时间要早些,她让带路的宦官先回去复命,自己则去了太后的住处探望,小宦官不放心卿若一人在宫里乱跑,便让随行的两个小宫女跟着。
说来倒也巧,太后如今搬去的景宁宫虽然离前朝远了,可是却又与煜北王的母妃,也就是如今的齐太妃所居住的朝露宫极为邻近。
所以卿若去景宁宫的途中就能路过齐太妃的朝露宫。
只见原本宫殿门上挂着朝露二字的牌匾,不知何时已替换成了“连理宫”三个字。
“在地愿为连理枝,这齐太妃倒也痴情,皇舅舅去世了,她还特意改了宫殿名,虽然,这名字不好听,不过也确实挺感人。”卿若停驻下来,感叹道。
“郡主有所不知,这名字是太后殿下改的。”旁边的宫女低头回道。
“太后?太后为何改这个名字?”
话音刚落,只听宫门突然被打开,一些个瓶瓶罐罐被人扔了出来,险些砸到了卿若,而随之被赶出来的还有一名小太监。
小太监一个不稳,直接被门槛绊倒,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石阶上,看着就疼。
“没眼见的东西,父皇那般喜爱我母妃,怎会舍得让我母妃陪葬,给本宫滚!”高戚陈紧接着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叉着腰,气冲冲地骂道。
小太监连连低头认错,跌跌撞撞地捡起那些个碎片瓶子,也不顾手被割破,转身就要离开,却猛地又看见了杵在宫门外的卿若,他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显得十分委屈。
“濮阴郡主万安。”小太监麻溜地便卿若磕了个头,然后不等卿若喊他起来,转身就跑走了。
卿若身后的宫女惊呼:“这是哪个宫的小太监,这么没有规矩?”
高戚陈又转头瞪向卿若,秀丽的脸上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怒气和怨恨,她朝着卿若咒骂道:“看什么看,这里没热闹给你看,我母妃才不会死,该死的应是你们这些人!”
本就不耐看着她,这会子又发癫地说这些话,卿若立马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发火,那高戚陈又小声嘀咕一句:“皇位明明该是我四哥的……”然后转头走进去,宫门又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她这又发哪门子疯,我还没与她算账,她倒先冲我发脾气?”若不是高戚陈走得太快,卿若真恨不得给她两巴掌。
旁边的宫女解释道:“郡主有所不知,太后奉先皇临终口谕,说先皇生前最宠爱太妃,不忍阴阳别离,要齐太妃在先皇驾崩后,一同陪葬。”
“陪葬?”卿若惊讶地提了音量。
连理宫里又传出了好大一阵瓷器物品摔碎的声响,不用看都知道齐太妃和高戚陈是有多不服气,都敢把太后宫里的宦官给赶走。
“是,太后把齐太妃宫中原本的名字‘朝露’二字改为连理,取的就是‘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意思,正是暗指合葬一事。”宫女低声继续解释道。
卿若了然,难怪方才那高戚陈会发那么一通火气。
这齐太妃本是西域的人,纵使再情深意切,也断不会接受“陪葬”的旨意,到底都是惜命的人,现在恐怕也气的厉害。
“而且,太妃如今也算是被软禁在这连理宫了,自从先皇宴上中毒,对外传的都是太妃思虑成疾,不宜出门,其实是现在的圣人压根不让她老人家出这宫门,哎,齐太妃也真是可怜。”宫女又道。
而她身后其他的宫女却吓出了冷汗,赶忙拉了拉她的袖子。
这小宫女瞧着卿若紧皱的眉头和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乱地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害怕地跪了下去,颤颤巍巍道:“奴不该妄论太后殿下和太妃娘娘,胡言乱语,还请郡主恕罪。”说着,她又重重地给了自己好几巴掌。
“……无碍。”卿若让她起来,道:“只是这种事,在本郡主面前说就算了,我是不会与你们计较的,但你们若再与别人说道,那便不知你们还有没有的活了。况且,将齐太妃禁步于宫内,陛下和太后自有她们的考量,齐太妃本就是娇宠之人,若真放她去御前,那时候尚未解毒的先皇还有的安宁吗?”
两个小宫女连忙磕头认错,“是,郡主的话奴婢们记下来,往后定不会随意胡说了。”
卿若不再深究,转身继续往景宁宫的方向走。
景宁宫比不得原来皇后时居住的瑞华殿,一入宫门就以一丛紫竹做影壁,绕过这片紫竹,宫院内布置简洁,摆放了各种应季的罕见花种,宫院中间,还有三棵赤红落了一半的红枫树,别有一番寂静滋味。
与其说景宁宫是一处宫殿,倒更像是修身养性的小花园。这方天地,倒让卿若想起来,太后年轻时,就很喜欢养些奇花异草,只是太子去世后,太后性情大变,转而开始吃斋念佛,原本郁郁葱葱的瑞华殿也变得格外冷清,再不曾有过什么艳丽的花草了。
太后才搬来这里三日,院子里就有一股淡淡的焚香味。不过卿若向来不喜这种味道,索性直接坐在宫院内的一块巨大的石椅上等候。
等候良久,才有宫人出来,对卿若说:“太后娘娘感伤先帝之事,潜心礼佛,暂时不愿见外人,请郡主今日先回去吧。”
倒像是太后素来的脾气,卿若点头应下,反正也只是顾些礼节,才来探望太后的,既然对方不愿见客,卿若倒也没那么在意,直接离开了。
景宁宫内,老嬷嬷将卿若离开的消息回禀给太后。
太后闭着双眼,平静地跪坐在软垫上捻着佛珠,淡淡道:“这孩子心思单纯,虽是真心待先皇与阳儿,可是越单纯的人越容易坏事,况且先帝驾崩之时,她也在场,交涉过多反而容易露出问题,只会坏了我的事。”
“只要她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说,等我处理完齐太妃,再见她也不迟。”太后捻佛珠的动作不紧不慢,淡淡吩咐道:“回头让人去高戚陈那做些手脚,让她给本宫好好待在自己的宫里。暂时,还没轮到她。”
“喏。”
太后又问:“对了,听说二皇子的王妃徐氏从大理寺逃了,如今可找到了?”
“回太后,还未有什么消息。她一介妇人,失了母族,应当构不成什么威胁。”老嬷嬷宽慰道。
“也罢,如今高丘鹤已死,罪已定下,她若苟且活着倒也无妨,只怕别被有人利用了才是。”
老嬷嬷琢磨这话的意思,一面道:“如今大局已定,太后无需多虑。”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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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要紧大事,剩下的琐事便直接交给了那些亲信大臣,登基后的这一个多月以来,高鹿阳久违地享受这几刻清闲。
他按着原先记下的棋谱,刚摆放完最后一颗棋子后,卿若就来了。
“我来了。”卿若笑着走来,可走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要行礼,她立马顿住,规规矩矩地朝高鹿阳一拜,“圣人万安。”然后才到高鹿阳对面坐下。
高鹿阳捏了捏太阳穴,摆手让侍奉的宫人都退下,才开口道:“这里没外人,无需循那些虚礼。”
“方才不该有宫人在看着嘛,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的,你如今可是圣人,若我次次无礼,总会遭人诟病的。”卿若嬉笑着说,她看着已经摆好的棋盘,便问道:“这怎么都下一半了?”
高鹿阳抬眼看她,好笑着说道:“不记得了?这还是中秋之前,咱俩没下完的棋局。”高鹿阳思考一瞬,又补充道:“就是你下了一半直接跑掉的那局。”
卿若顿时觉得头疼,她愁眉苦脸道:“怎么还要接着上次的下?这棋都被我下成这死局的,还怎么翻身。”
“怎么?不行?”
“额,行行行,圣人都发话了,微臣岂敢不从。”卿若叹了口气,对高鹿阳抱拳,俨然一副圣命难违的模样。
“你这丫头,之前我不是说了,以后不在朝堂时,依旧唤我表兄即可。”
“知道了,表兄殿下。”卿若此刻皱着眉头,捻着棋子开始继续思索棋局,一边漫不经心问道:“那表兄这次喊我入宫就为了接着下棋?”
“嗯。”高鹿阳不予置否应下。
“还真是?你这圣人当得……委实清闲了些。”卿若撇撇嘴故意说道。
一旁来给卿若奉茶你小太监却忍不住开了口:“郡主不知,我们圣人也就今日得了清闲,前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圣人连觉都不曾睡足过。”
“多嘴!”高鹿阳训道:“滚下去!”
卿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问:“当真?那你还不快去休息,还拉我下什么棋。我也真是糊涂,你才登基,政务自然多得不得了,还真以为你是清闲得找我来下棋的。”
“现在这个时辰,也睡不着。”
仔细一看,也确实能瞧见高鹿阳眼底有淡淡的疲态。
卿若本来还想问问齐太妃殉葬的事,可听说高鹿阳都没时间好好休息,便也无心再问了。
比起好奇齐太妃的事,在卿若心里,还是高鹿阳的身体更重要。
“不行,那也不陪你下什么劳什子棋了,好歹有时间去休息会,你才登基就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怎么行。”卿若劝道。
“说了睡不着,你呀,就别操心了,难得有空能见你一面,就好好陪我下棋吧。”高鹿阳道。
“还是不行,我去让人给你点柱安神香,总能睡着的,躺会养神也比下棋好。”说着,卿若就打算离开去唤宫人。
“阿若,回来!”高鹿阳将卿若喊住,他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听那些奴才夸大其词的话,只不过朕初登基,事情不免繁多,每日也只是少睡几个时辰罢了,父皇先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等过了这阵,就不会这般忙碌了。今日让你入宫陪朕下棋就是想图个心静,前几日那些个大臣惹得我实在心烦,如今高丘鹤死了,他们才总算安分了些,今日只得消遣片刻,明日我还得继续处理那些个私党。”。
卿若沉默片刻,还是坐了回去。
“也就在你这,我才能稍微放松些。”高鹿阳眉间的郁气稍稍卸下。
“那我不说了,我陪你下。”卿若担忧地瞥视着对方。
高鹿阳欣慰一笑,他撑着额头,一手执起棋子。
一旁燃着的香炉袅袅升起,周围也无宫人打搅,除却两人偶尔的两三句对话,倒是安静极了。
棋局几近终局,高鹿阳的下子却突然停了下来,一枚白子坠落到棋盘下。卿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
只见高鹿阳不知何时,居然撑着桌子睡着了。
卿若有些忍俊不禁。方才高鹿阳还说睡不着,这会子倒睡得挺香。
他小声唤来了方才奉茶的小太监,让他取来毯子给高鹿阳披上。
小太监见高鹿阳睡着了,露出一副惊异模样,他低声对卿若道:“果然还是郡主厉害,下个棋就能把圣人给哄睡着了。”
“这哪是我厉害,是他自个太困了吧。”
“郡主不知,今日天未明的时候,奴们在殿里点了好几次安神香,结果圣人躺下了,却也只是闭着眼,两三个时辰都难以入睡。没想到这会子郡主一来,圣人就睡着了,可不比安神香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