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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糊涂翁吐还不义财(2)(1 / 1)


傍晚,甄永信带了几样礼,去找盛世飞。

甄永信素常从不到盛世飞家,如今却拎着礼来,料想一定是有事求他。盛世飞嘴上客气迎客,心里明白,却装糊涂,不肯往正事上扯。一会儿叫人沏菜,一会儿叫人递烟,一会儿又说要请甄永信外出赴局。

直逼得甄永信只好把来意说了出来,盛世飞才眨巴着眼睛,说道,“甄兄惯常剑走偏锋,不愿按套路出牌,是不是这笔买卖赚头大呀?”

甄永信心里清楚,盛世飞这是在探他的底细,看他自己能分多少好处,便苦笑了一下,说道,“世飞兄赶快死了这份心吧,这次兄弟纯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彻底的帮忙。”

接下来,甄永信就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你想,他只为了四百块大洋打官司,能有什么油水?我只是可怜他,要替他出口恶气,哪里曾想赚他的银子?何况他又不是大户人家,耗子尾巴上的疮,有脓也不多,我劝世飞兄也别惦记着那点儿好处了,你我权当行了善事,积了阴德,你看中不?”

盛世飞干笑了一声,红了一下脸,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撇清道,“瞧甄兄说哪儿去了,别说甄兄只是要做好事,即便甄兄真有油水,小 弟难道还非要从甄兄碗里抢肉吃不成?”

“瞧兄弟越说越离谱了。”甄永信正了脸色,说道,“在兄弟眼里,愚兄只配在这等生意上费心思了?”

看甄永信认真起来,盛世飞就不敢再往歪里想,忙着改口道,“瞧,说句笑话,甄兄倒认真起来。”顿了顿,又说,“只是这事儿,还真的不好办。你想,那普兰店不在金宁府的治下,他们自己有法庭,按大日本帝国的法律规定,案发地审理,金宁府还真无法越权审理。”

“咳,你们这些法官,都成了被法律条文束缚住的茧蛹了,不,还不如茧蛹呢!茧蛹孵到一定的时候,还会破茧断丝,化蝶而出,你们却只能被这法律条文给活活缠死。法律?法律是个什么东西?法律只不过是强 盗怀里搂 着的一个婊 子,恶棍手里的一根棍棒!什么法律?这是咱中国的地盘,现在却在执行日本人的法律,你说法律是个什么东西?”

甄永信瞬间失控,说出了平日憋在肚子里的气话,噎得盛世飞脸色发紫,却又不便发作。毕竟日常自己玩弄法律的那些事,甄永信大多知道。

眼看盛飞脸色青紫,甄永信觉得肚子里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便缓了口气,说道,“这孩子实在憋屈得慌,跟哥从前的遭遇挺像的,哥就是气不过,想替他出了这口恶气。你帮着给办了,哥请你吃鱼翅汤,怎么样?”

盛世飞见甄永信给他台阶下,也不好发作,毕竟平日有事求人家,便平了平心气,替自己开脱道,“不是我推辞,甄兄,金宁府的法庭,还真就审不了在普兰店犯的案子。”盛世飞大摇其头,叹气道。

“瞧,你又来了不是?”见甄永信又沉了脸色,盛世飞心里跟着开始紧张起来。“我问你,”甄永信指着盛世飞的鼻子问道,“要是普兰店人在金宁府犯了事儿,你金宁府的法院审得?审不得?”

“当然审得!”盛世飞说。

“这不就结了吗?我就说嘛,法律条文是死的,人是活的,法律就像婊 子那玩意似的,想撑多大,都能撑多大,满身都是窟窿,就怕你不会钻漏洞。”

说着,甄永信点化盛世飞道,“你现在就发一道公函,给普兰店的法院,就说金宁府近日捕得惯盗一人,正在法院审理,据窃犯交待,所盗大洋四百块,藏匿于普兰店岳父刘某家中,让普兰店法庭协助把同案犯刘某和赃物,一并起解押送交金宁府听候审理……”

不等甄永信把话说完,盛世飞一拍脑门儿,哀叹了一声,“咳,我怎么这么笨呢?审了这么多年案子,怎么就想不出这么个法子?”心里越发对甄永信敬重起来。

第二天上午,盛世飞开具一道公函,派两名法警,带着公函,到普兰店公干。得到普兰店警署的协助,很快拿下嫌犯,起了赃物,当天赶回金宁府。

傍晚到衙门里交了差。盛世飞审明嫌犯身份,查明赃物,封存入库,把嫌犯关押进看守所,只等明天一早开庭审理。

过了一 夜,第二天一早,盛世飞开庭审案,传法警押上被告,验明身份。看那刘姓嫌犯一脸的迷惑,盛世飞信口编出盗犯的姓名,问嫌犯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刘姓嫌犯见问,眨巴一会儿眼睛,开口说不认识。

“噢?”盛世飞听罢,故作纳罕,说道,“既然你与盗犯素不相识,为什么盗犯交待说,把所盗大洋四百快,匿赃于你家,如今人赃具在,分明是你想抵赖,看来不用重刑,你是不肯招供。”说罢,就命法警带下用刑。

那刘姓嫌犯听过,两腿发颤,跪倒在地,嘴里连喊冤枉。“实在冤枉啊,大人,小人确实不认得盗犯,这四百块大洋,确是小婿外出帮工所得,只是他妻子年幼,他怕放在家中不安全,就寄存于我家,我只是替他保管的,小婿为人忠厚本分,绝不会干出剪径穿窬的勾当。”

“空口无凭,你能拿出证据,来证明你刚才说的话吗?”听过刘姓嫌犯的供述,盛世飞得意地阖上眼睛,稍停片刻,又问道。

“把小婿叫来便知。”嫌犯哀求道。

“要是把你女婿叫来,只怕你又要反悔了吧?”盛世飞见嫌犯说出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

“唉,大人,你这是什么地儿呀?小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耍笑大人呀。”嫌犯装出一副可怜相,苦苦哀求着。

盛世飞哂笑一声,“谅你不敢,好了,你女婿现在,就在外面候着哪,我这就叫他进来。”说着,冲法警递了个眼色,法警就出去,带着年轻人进来。待年轻人在证人席站好,盛世飞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刘姓嫌犯,问年轻人,“这人,你认得吗?”

“认得。”年轻人回话,“是俺的老泰山。”

盛世飞指了指案上摆放的四百块大洋,又问,“你岳父说,这四百块大洋,是你寄存在他家的,此话当真?”

“真的。”年轻人说,“这是俺外出两年打工的辛苦钱。”

“噢,原来还真是这样。”盛世飞故作沉吟,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既然是你的钱,那你眼下打算怎么处置呢?”

“俺想拿这钱先去置办一间房产,安个家,剩余部分,当作本钱,做点小买卖,也好养家糊口。”年轻人说道。

“噢,还真是个本分人。”问完年轻人,盛世飞转过身去,问跪在地上的嫌犯,“你女婿的话,可都听清了?”

“听清了。”嫌犯回答。

“你还有话要说?”盛世飞又问。

那老丈人只巴望能让他赶紧站起来,快点离开这里,这会儿,即便叫他倒贴些钱都行,哪里还敢有什么想法,一迭声说道,“听小婿的,随他怎么都行。”

“那这钱,就让你女婿收下?”盛世飞故意又问道。

“收下,收下!”那刘姓嫌犯跪在地上,一迭声应答着。

说着,盛世飞把四百块大洋交还给年轻人,回头冲着嫌犯道,“你也站起来吧,既然案情已明了,证明你是清白的,那你翁婿二人,就赶快回去吧。只是临走前,我还有一句话要送你:人心不可贪,天心不可欺。这一贪一欺,就滋生了许多事端。”

翁婿二人连连称是,道了谢,转身离去。

天将晌午,年轻人出了法院,又来到甄家大院。看他手里提着包裹,甄永信就知道案子已经了结。年轻人直接到了堂屋,见了甄永信,纳头便拜,起身后,把包裹放到炕上,从一封大洋里,点出四十块,推 到甄永信面前,说道,“这些钱,先生别嫌少。”

“这是为什么?”甄永信沉着脸问道。

“知恩不报非君子,”年轻人慷慨说道,“俺与甄先生素未平生,如今甄先生帮俺讨回了自己的钱,替俺出了口恶气,俺要是不报答,那岂不成了小人?”

甄永信板着脸,生气地说道,“早知这样,就不该帮你!”

年轻人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问道,“怎么?莫非甄先生嫌少?那俺就再添些。”说着,又要去拆封。

“慢着,”甄永信喝斥道,“我甄某人爱财不假,可并不是什么钱都赚的,早知你是这等无情无义、不通情理的小人,就不该帮你。也难怪你岳父会对你黑下心来。”

“甄先生这是在骂俺?”年轻人越发糊涂,“俺可是从没干过缺德事啊。”

“没干过缺德事?”甄永信反问道。

“是啊,不信,甄先生可到普兰店打听打听,俺可是个本分人。”年轻人瞪着眼睛发誓道。

见年轻人直愣愣的傻相,甄永信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强忍着笑,劝导他说,“你想想,你岳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女儿养大成人,嫁给了你,你心中非但没有一丝感激,只因岳父一时贪心,想黑下你四百块大洋,你就心痛了。而我,只是帮你打赢了一场官司,帮你整治了你老丈人,你就要给我钱,却一点也不心痛,你说,你还有良心没有?”

“我……”年轻人张了几下嘴,却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

“你今天要是不来,我倒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干出一件丧天害理的缺德的事。既然你来了,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你今后打算怎么对待你岳父母?”甄永信追问年轻人。

“离他们远一点儿,不沾边儿。”年轻人直耿耿说道。

“混帐!”甄永信跳到地上,指着年轻人的鼻子骂道,“要果真是这样,你小子听着,我早晚会让你的这些钱,再重新回到你老丈人手里。”

“甄先生,俺老丈人真的太不丈义,我真的不敢再靠他边儿了。”年轻人一脸委屈地说道。

甄永信看眼前的年轻人,这会儿钻进了牛角尖里,一时转不开向,便打算好好开导开导他,问道,“那好,我问你,今后你打算把妻子怎么样?”

“一块儿好好过日子呗。”年轻人随口说道。

“你想过吗?亲不亲,娘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甄永信又开导他说,“你一个当女婿的,连老丈人的边儿都不沾,还怎么和妻子好好过日子?”

听完这句话,年轻人眨巴着眼睛,没了主意。甄永信紧跟着又说,“人,都有犯傻的时候,他为人性贪,你知道了,往后在钱财上,防着他些,不就结了?要是就为了这件事儿,和岳父一家反目成仇,你让妻子多为难呀?妻子整天犯难,这日子还能过好吗?”

“照先生看来,那俺该咋办呢?”年轻人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抬头又问道。

“那还不简单,去给老丈人赔个不是,认个错,重归于好,也就相安无事了。”甄永信劝道。

“认错?可是俺没错呀。”年轻人拧着脖子犟嘴。

“难道还要让你岳父向你认错不成?”甄永信轻拍了年轻脑袋一下,训斥道,“傻子,你总得给老丈人一个台阶下吧?这叫人情世故,往后留心学着点儿,就不会这么毛手毛脚地惹事端了。”

年轻人似乎开了窍,点着头,把包系好,拎起来要走。甄永信把四十块大洋推过去,说道,“别忙,把这钱都装好,再走。”

“甄先生真的不收?”

“真的不收,我甄某人虽爱财,但离间人家骨肉的钱财,分文不收。”停了停,又说,“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吃饭啦。中午十二点,有一趟北去的火车,你现在赶到火车站,兴许还能碰见你老丈人,你们父子可以一道回家。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你要记住,这次打官司的事,从今以后,你不得再向外人张扬,不然的话,势必会和你岳父结下梁子。懂吗?”

年轻人点点头,又跪下给甄永信磕了头,把钱装好,提着包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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