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了仲卿卿,楚城幕就叫上了苟东赐一起驱车往中山路驶去。
今天的事情他没有提前告诉罗溪鱼,他打算看看罗培东的对于此事的态度以后再说。明明是父女俩,明明是被父亲所牵连,可有时候事情琢磨得深了,才发现有的话似乎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无法说起。
相比起罗溪鱼从千湖光影回市政府家属院的麻烦,楚城幕这里去中山路却不过一脚油的事情。
看着窗外虽然已经入秋却依旧保持着青绿的小叶榕,楚城幕突然感觉今年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一开始是他自己有意识的扩大交际的范围,可到了后面,却是被交际的圈子在拖着他跑。可以说从开年以后,他几乎就没有哪天好好闲下来休息过。
“诶,狗东西,你有没有觉得今年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冲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眼看就快到家属院的后门了,楚城幕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苟东赐,问道。最近严书墨跟车跑,家里没有看狗,这家伙又把提莫给带车上了。
苟东赐把车缓缓的停在后门侧面的马路边上,回头看了楚城幕一眼,一脸疑惑道:
“有吗?我感觉过得挺快的啊。白天没事儿的时候找胡雪打打屁聊聊天,她要有事我就玩玩游戏,或是带着提莫去江边跑一圈。估摸着老板你要用车了,我就回车上等着,感觉一天也没干啥就过去了啊!想想看,两个月前我还在草原上休假,这才回来几天,都过去两个月了,家里差不多也该备青储了。”
楚城幕闻言却愣了一下,不自觉的抚摸了一下胳膊上已经完全恢复了的枪伤,这才仅仅过去了两个月么?明明自己感觉已经发生了好多事情。像自己日子过得这么充实的人,照例说应该觉得时间过得挺快才对,可自己偏偏却觉得时间过得好慢,真是见鬼了。
回过神,和苟东赐打了个招呼,让他自己找地方解决午饭,楚城幕就下车走入了市政府家属院。
罗培东的小独栋没有关门,楚城幕在门口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推门而入,就看见罗培东正穿着围裙,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厨房的抽油烟机动静不小,以至于这位罗大市长完全没有听见敲门声。
在门口换了拖鞋,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楚城幕几步走到厨房门口,左右看了看,发现罗母又没在家,就挽起衣袖打算给罗培东打下手。
“伯伯这是打算做啥呢?”楚城幕先是敲了一下厨房的木门,见罗培东从洗碗池那边抬头看向了自己,这才出声问道。
罗培东看到厨房门口站着的是楚城幕,一张法令纹颇深的脸不自觉的就带上了一抹微笑,冲楚城幕不客气的说道:
“今天你伯母没在家,咱俩吃得简单点儿,你来把这个黄瓜丝切了,我用鸡蛋炒点卤子,一会儿吃个拌面。”
楚城幕闻言,走进厨房,在门背后挑了挑,拿起一个颜色比较偏粉看起来应该是罗溪鱼用过的围裙系上,几步走到洗碗池边上把手冲洗了一下,从罗培东手里接过两条黄瓜,放到菜板上,见罗培东已经站到了煤气灶前,笑道:
“我还不知道伯伯会做饭,今天算是有口福了。伯母呢?又出去参加同学会了?”
罗培东一手叉在腰上,手里拿着个锅铲,正一眼不眨的看着锅里的热油,直到热油表面浮现起来的气泡消失得差不多了,才拿起一大碗打好的蛋液倒了进去,一边用锅铲翻炒,一边说道:
“伯伯虽然是北方人,可到了渝州不也得入乡随俗不是?你们渝州爷们不是都会做饭?我有时间也学了几手。不过我下午还有会,中午就随便点儿吧!你伯母啊,你伯母回老家了,这段时间秋雨绵绵,她家那个老宅可算是塌了。”
楚城幕闻言,把手里的黄瓜先是随意的改了下刀,然后也不看着菜板,几下就把黄瓜切了丝,侧头看着不远处罗培东脸上那带着几丝幸灾乐祸神色的老脸,不由好奇道:“可算是塌了?”
罗培东闻言,低头看了看锅里的鸡蛋,又拿起一包大酱放了进去,再次翻炒了一下,这才笑眯眯的冲楚城幕说道:
“嗯,你伯母她们老家在巫山这事儿小鱼和你说过吧?那破地儿特别难走,而且也没几个人了。之前我就叫你伯母把祠堂啥的迁出来,她死活不乐意。按照你们这边的规矩,每年的初一和清明都得回去扫墓上香是不是?”
“年轻的时候,年年爬坡上坎也就罢了,我现在都五十出头了,现在还每年都让我爬这么老些山,这不要了我老命么?现在那老房子可算是塌了,以后只需要把那些牌位带回来,在城里就可以把香给上了。”
楚城幕把切好的黄瓜丝装进盘子里,低头看了看厨房案台正用凉水镇着的面条,用手试了试装着面条的金属盆的温度,又打开橱柜,翻找出两个盘子洗了洗,拿起筷子把已经变凉了的面条挑到盘子里,疑惑道道:
“牌位可以搬出来,可坟啥的不还是搬不了么?咱们初一清明又不仅仅是给牌位上香,还得上坟啊!而且那房子好好的还能被雨水冲塌了?”
正满脸笑意的罗培东闻言脸色就是一僵,随即有些晦气的挥了挥手,用锅铲把炒好的卤子盛了出来,说道:
“我忘了这茬儿了,看来还是免不了这一遭。至于被雨水冲塌嘛!那些老宅地基下面都被挖空了,能坚持到现在才塌,我都挺意外。”
楚城幕从罗培东手里接过炒好的卤子,用筷子往两个盘子里分别夹了一些黄瓜丝和卤子,这才解开了身上的围裙,挂到厨房门后,端起两个盘子跟随罗培东一起出了厨房,说道:
“谁家没事儿还能把自家地基给挖空了,这不是缺心眼么?”
正走在前面低头点烟的罗培东闻言,回头就瞪了楚城幕一眼,道:
“臭小子,皮痒了是不是?那是你伯母!你是不是忘了巫山那边是靠什么闻名的了?”
楚城幕把两个盘子放在餐桌上,想了想,回答道:“悬棺?我突然有点理解伯伯你了,那玩意儿确实不好上坟。”
罗培东一听楚城幕开口来了一句悬棺,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自己用绳子爬到悬崖壁上上坟的场景,有些恶寒的甩了甩脑袋,在刚坐下的楚城幕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道:
“什么悬棺,你伯母虽然是巴人,但早在几百年前就不用悬棺葬了,而且悬棺葬也不需要去祭奠。巫山最出名的是井盐,小子,说起来你还是渝州人,你这高考状元水分有点大啊!”
楚城幕闻言,这才恍然罗培东那句把自家地基挖空了是什么意思。井盐这东西在巴蜀开采了几千年,素有“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的说法。不过这事儿要是放古代,私采井盐可是要掉脑袋的,难怪罗母老家会在自家地基下面打洞了。
早已经习惯了罗培东动不动就喜欢在自己脑门上扇巴掌,楚城幕也是不以为意,见罗培东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拿起筷子把面条上的黄瓜丝和卤子都搅拌了一下,说道:
“我又不是巴人,我祖上是遵义那边的,现在整个渝州土生土长的巴人怕都集中在了巫山巫溪一带了。不过伯母家里当初要是有私盐的话,那岂不是家底颇丰?”
罗培东抽了几口烟就把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拿起了筷子和了一下面条,闻言点了点头,道:
“虽然早在民国期间就采空了,但你伯母他们在那个地方住了几千年,积攒到现在,还是挺有钱的吧!怎么了?”
“几千年?骗谁呢?我可没见过谁家族谱能修这么远的。”楚城幕见罗培东动筷子了,呼啦啦的吃了口面条,撇了撇嘴,回答道。
“你伯母姓相!”罗培东闻言,瞥了楚城幕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
一听罗母姓相,也算是博闻强识的楚城幕微微愣了愣,随即傻傻的点了点头,道:
“唔,巴人最早的五姓之一?那我信了。不过既然伯母家里条件也不差,那为何当初伯伯却差点……”
还不等楚城幕把话说出口,罗培东就警告的瞪了楚城幕一眼,把他后面的话给瞪了回去。
这倒霉孩子,今天过来正事儿不说,专门来戳我肺管子来了?那破地儿有钱你也得有地方可以用出去才行啊!再说了,相夕家里有没有钱能咋的,我带了这么多全国粮票不也差点饿死了?
罗培东炒的卤子大酱放多了,吃起来有点咸。
两个男人简单的对付了一口中午饭,楚城幕去厨房洗完碗筷出来,就见罗培东已经在书房里泡了两杯浓茶。
许是茶水的温度太高,罗培东也是被中午的卤子齁得不行了,等不及茶水凉下来,就又在饮水机里倒了一杯凉水,咕嘟嘟的一气儿喝了个干净。
看到楚城幕走进了书房,罗培东冲他笑了笑,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次性水杯,笑道:“自己去接水,这酱质量不太好,有点太咸了。”
楚城幕闻言,也是懒得反驳是罗培东自己炒的时候放多了,拿起一次性水杯,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水,仰着脖子一口气儿喝干,这才走到书桌对面坐下,说道:
“伯伯,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和你说一下津城那个化肥总厂的事儿。”
听到楚城幕突然说起津城的化肥总厂,已然把楚城幕当作自家子侄看待的罗培东并没有在他面前有太多的防备,脸色突然就变得有些难看。
微微皱了皱眉,罗培东站起身,几步走到书房外,把大门给关上了,又走回到书房,再次把书房门给关了起来,这才重新再书桌后落座,掏出白壳香烟,散了一颗给楚城幕,说道:
“津城化肥总厂?小鱼和你说的?她没事儿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楚城幕闻言,低头把烟点上,也没多琢磨,不动声色的回答道:
“前段时间我和我姐聊到津城的事儿,就突然说到那个化肥总厂有点挡着津城的城区扩张了,又是修在长江边上,偏偏还停工了,我就问我姐是不是因为污染之类的原因,结果我姐就和我说起了之前的往事。”
罗培东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对楚城幕的回答有什么怀疑,当初化肥总厂的污染本就是个问题,还是他自己亲手去解决的。而且那个化肥厂的存在,确实也阻挡了津城的城区发展,如果不是有这么个厂子在,津城还可以像长江大桥,也就是西部那边进一步扩张。
不过即使往那边扩张,能够扩张的范围也有限,因为津城城区过了长江大桥以后,地理位置就开始急剧收缩,往前是长江,往后是高山,中间是公路,开发成本过高。相比之下,还是那个能够为津城创收的化肥总厂更有价值。
正是出于这种考量,这个化肥总厂才被罗培东想办法保了下来,到现在几乎快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别看他现在位居高位,可津城到底不属于主城九区,当地区政府要是阳奉阳违,如果没有合适的借口,罗培东还真不好插手地方政务。
“说说看吧!这个厂子最近又出啥事儿了?”直到一根香烟快要燃尽,皱眉思考的罗培东才再次开口,问道。
“是这样的,伯伯,昨晚我和仲卿卿的一个师姐一起吃饭,她在沪市的麦肯锡任职,她接到了委托……”
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楚城幕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和罗培东详细的说了一遍。
听完楚城幕的叙述,罗培东再次点了一根香烟,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说道:
“又打上了那个厂子的主意?要是真让他们把这事儿办成了,那可真的是在我罗培东脸上扇耳光了。不过我怎么感觉这两次收购,似乎并不是出于同一拨人的手笔?你有这感觉么?”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道:
“第一次阴谋的味道太重,这次给人的感觉却很大气,对方似乎并不担心外人知晓这次收购,有一种阳谋的感觉,而且从法理上,都说得过去。如果伯伯你非要出手阻止的话,反而会落得一个以权谋私的名声,可若是不阻止的话,当初费尽精力保下来的工厂又会被人轻易拿走。不管怎么操作,伯伯的声望都有可能受损。”
听闻楚城幕的分析,罗培东不由满意的笑了笑,道:
“难为你小子能看到这一层,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是不好计较,现在嘛,既然还有人想搞事情,我也该和他们清算一下总账了。”
“行了,伯伯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就不留你了。别一天天的掺和大人的事情,开学补考过了么?啧啧啧,高考状元!”
楚城幕闻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瞥了这个小气的中年男人一眼,笑道:“伯伯,你知道么?”
罗培东闻言,也是瞥了楚城幕一眼,反问道:“知道什么?”
“相比起考试,其实小幕更擅长钓鱼之类的事情!”
“滚!”
就在楚城幕离开罗培东的小独栋后不久,在书房里沉默着思索了片刻的罗培东,终于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多时,电话接通,罗培东说道:
“喂,海子么?你帮我查一下,02年3月份前后,渝州的华能火电站是谁在负责,从下到上,一个都别漏过!顺便帮我把这些人的八辈祖宗都查出来。”
电话那头,一个头戴安全帽,正在青州和手下一起勘测煤矿,年纪只有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长相颇为英气的年轻人微微怔了怔,这还是自己这个最小的爷爷第一次找自己办事情,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想到曾爷爷的吩咐,年轻人随即回过神,轻笑了下,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