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幕抵达华西医院已经是凌晨四点过了,此刻正处在黎明前最是黑暗的时候,除了住院部大楼门口透露出来的灯光,整个云城都被笼罩在一层漆黑的墨意之中。
云城似乎也下了一整夜的小雨,楚城幕被闲庭舒叫醒的时候,窗外的雨水依旧在沙沙的浸润着这一片土地,只有几只细小的飞蛾和小虫在停车场的路灯下徒劳的拍打着翅膀,却一个不小心就因为触碰到了那发烫的路灯,发出一阵啪啪声,跌落进了泥水里。
抬手看了看表,楚城幕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脚,带着几分歉意看了看身侧的小女人,见她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倦容,一双狐媚的大眼更是带上了不少血丝,有些心疼的问道:
“抱歉,庭舒,本来想和你多聊聊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你是和我一起上去看看,还是回云城花园休息?”
闲庭舒闻言,微微一笑,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把楚城幕的大黑伞递给了他,说道:
“熬夜可是女人的天敌,我就不上去了,看不得人家哭哭啼啼生离死别的。要是没啥事儿我就先回去了,你要是办完事儿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或是发个短信,让我知道你平安回到了渝州。”
楚城幕接过了大黑伞,闻言点了点头,打开车门撑起了雨伞,弯下腰冲闲庭舒说道:
“那我先上去了,我上午就会回渝州,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闲庭舒闻言,有些疲惫的笑了笑,道:
“物流哪有什么固定的周末,不过之前那事儿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就准备联系霍霆锋和左复言,不出意外的话,我把工作安排安排,下周一就南下去考察了。”
“这么急?”楚城幕闻言,有些意外道。他原本还想找机会引荐一下康祺和闲庭舒认识,可转念一想,自己到时候还要叫上仲卿卿,现在两人对彼此的存在都已经心知肚明,还是别没事儿找事儿,有机会再说吧。
闲庭舒闻言,捂着小嘴再次打了个哈欠,没好气的白了楚城幕一眼,道:
“嗯,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啊!我又不像你这么疲懒。再说了,蜀州和渝州咱们有竞争力不假,可像沪市这种老牌直辖市,天知道有多少过江龙藏在水面之下,不早点亲自过去看看,我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楚城幕闻言笑了笑,道:
“没你想的那么难,沪市这个地方怎么说呢!我不太记得是哪一任沪市的市长说过的话了,大概意思就是,偌大一个沪市,从直辖到现在,几乎没有在本土诞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明星企业。他们把太多的优惠政策都给了外企,本土的老牌企业早就有了自己的固有赛道,至于物流这个还算是新兴的行业,抛开之前的国企,反倒是没多大的竞争。”
闲庭舒闻言却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怀疑,说道:
“还是得亲眼看过了才行,现在网购搞得如火如荼的,走的可全是物流,我就不信那些人就看不见这片市场的潜力?”
楚城幕见闲庭舒不信,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笑道:
“那你就去亲眼看看吧!这一行的门槛是低,可你也得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的沪市!有那个能力的人,做点别的什么不比这个来钱快?好啦,回去吧,我准备上楼了,走之前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嗯,你去忙吧,那我走了哦!”闲庭舒点了点头,升起了车窗,回答道。
目送闲庭舒玛莎拉蒂的尾灯远去,楚城幕紧了紧外套,正待掏出手机问问许敬他老子在住在哪个病房,却见停车场的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奥迪冲自己闪了一下远光,紧接着一个留着不对称波波头的女人就从车里走了出来。
“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没兴趣了。”一身白衣的盛翛然撑着一把同色的小白伞走到了楚城幕面前,回头看了看已经要驶出住院部大门了的玛莎拉蒂,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楚城幕,说道。
“这么远你也能看见?”楚城幕闻言,没有否认的意思,回答道。
盛翛然闻言,看了看楚城幕,把小白伞夹到了脖子一侧,在随身携带的背包里翻找了一下,不多时,一个哑光黑的单筒望远镜就被她翻了出来。
把望远镜递给了楚城幕,盛翛然努了努嘴,说道:“喏,我用这个看见的。”
楚城幕有些蛋疼的接过了小巧的单筒望远镜打量了一下,又还给了盛翛然,笑道:
“什么毛病,谁家出门还带这东西的,你是偷窥狂啊?”
盛翛然接过望远镜,放回了手包里,笑道:
“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啊,小心驶得万年船,有时候离得远一些,比离得近一些更安全。”
楚城幕闻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要是小心有用,那之前怎么就掉坑里了?你什么时候到的?知道许胖子住哪么?”
盛翛然闻言,没好气的白了楚城幕一眼,举起小白伞往住院部的大门处走去,说道:
“跟我走吧!我怎么掉坑里的,某人不比我更清楚?本来我好好的挣点儿用来养老的小钱,谁也没得罪,结果天降横祸,就把我给装进去了。我也是刚到,正准备下车,就看到某人携美同游,这不仔细的观察一下,我怎么会甘心?”
楚城幕跟着盛翛然走进了大门口,闻言笑道:“那现在甘心了?”
盛翛然闻言,有些憋气的看了看楚城幕,气鼓鼓的说道:“一个女人漂亮成那副祸国殃民的模样,你楚大老板也是真的吃过见过,我还能不甘心么?”
楚城幕收起大黑伞,闻言笑了笑,道:“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青湖不能参加渝州土地招标的事儿,你下来办好了么?”
走进大门,盛翛然收起了小白伞,分辨了一下方向,走到一个电梯门口按了一下上行键,笑着回答道:
“多大点儿事儿,放心吧!我早就办好了,到时候再转手一遍就行了。反正我卖的是公司,又不是土地,谁也管不着。”
“嗯,办好了就行。行了,别笑了,一会儿装得伤心点儿,你可是许季平的亲戚。”眼看电梯到了,楚城幕走进了电梯,借着电梯的金属墙壁打量了一下面部表情,说道。
盛翛然闻言,按了一下六楼,抬头看了看楚城幕,不由嗤笑出声,道:
“我可没有这样的亲戚,我今晚能过来,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要不是许敬这小子在电话里提了一嘴你也要过来,我可没打算来。许敬要是学得跟他老子似的,我以后连和他打交道都不想打了。”
楚城幕闻言,微微摇了摇头,看着电梯左侧不断上升的数字,说道: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么?这只是小误会,有机会说清楚就是了。倒是许季平,怎么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
眼看到了六楼,盛翛然看了一眼楚城幕,把他拽出了电梯,走到一个小角落,压低声音说道:“据说是气的。”
“气的?不是累的么?啥意思?”楚城幕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盛翛然,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护士台,同样压低声音问道。
盛翛然闻言,嘿嘿一笑,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把楚城幕的耳朵拉到自己嘴边,面带得意的说道:
“嘿嘿嘿,之前我被抓走的时候,特意和我的员工交代了,除了你和我的话,他们谁的话都不听。许季平几次想趁我不在,趁机收拢公司的权力,都没能做到,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了。他可是心脑血管上的毛病,这么个气法,纯粹是不想活了。”
“之前你不是把苏清澜安排过去了么?我又接了你的活儿,一时间又走不开,就回去露了个面儿,让我那帮员工全力配合苏清澜的工作。哪知道有一天许季平过来巡视的时候看到了,还以为是这些员工开窍了,又想搞幺蛾子,结果我的员工还是不叼他,那会儿他就气了个够呛。”
“后来他就想把许敬重新叫回公司,哪知道许敬和他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现在集中精力跟着他二伯,公司的事情全部交给苏清澜打理。许季平一听这不像是他儿子的主意,就问这是谁教他的,结果许敬也是老实,就说是你的主意。哪知道许季平一听是你的意思,当场就气得不行了,结果气着气着,就把自己气死了。”
听完盛翛然的叙述,楚城幕直起身,有些无语的看了看的盛翛然。最毒妇人心啊,这女人之前怎么好意思腆着脸问自己是不是想把许季平给累死,结果她下手比自己狠多了。自己充其量只是劳其力,盛翛然这可是诛其心。
“你就这么恨他?许敬不是说,你父母走了以后,他还帮了你不少么?你姑姑的死,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吧?”楚城幕有些疑惑道。
“呵呵,许敬那时候还小,看不清楚我不怪他,从头到尾帮我的都是我的姑姑,不是他。那时候我姑和他因为每个月给我生活费,还吵了不少架。至于我为何这么恨他,因为他发家的钱,可以说是用我父母的命来换的。”盛翛然闻言,突然沉默了片刻,随即咬牙切齿的说道。
“换的?”楚城幕闻言,一时间也不着急去看许季平最后一面了,拉着眼睛突然就红了的盛翛然往边上走了走,问道。
盛翛然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你见过谁的父母买保险,受益人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外人的?”
“你的意思是,你父母的死,不是意外?”楚城幕闻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随即心里有些发凉,问道。
盛翛然闻言却摇了摇头,道:
“不清楚,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不会胡乱往别人的头上扣!那时候我年纪还太小,对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现在我知道的这些事情,还是我给别人做了情妇以后,才多方打听到的。”
“别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我只知道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暴雨,许季平却以有一批货需要着急送出去为借口,把我父母叫了出去。九几年的黄泥路,雨水一冲就塌,路面还滑,别说是载重汽车,就连普通的人力三轮都很容易刹不住车,我的父母就是这么掉下悬崖的。”
“可偏偏就这么巧,许季平不仅为我父母买了保险,受益人是他自己不说,连同那批货物和车子也在之前投了保。只是当时车子摔下山崖的时候点燃了油箱,整个解放大卡车烧得只剩一个框架了,再加上当时的技术手段有限,很多东西都无从查起。”
楚城幕闻言,心底的凉意越发的浓厚,往不远处的病房过道看了一眼,冲盛翛然轻声说道:
“那许敬还说他老子一次次的去青竹小筑找你,你却不愿意跟他走?如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份深情,或许当初我对他就是另一副态度了。”
盛翛然闻言,冷笑了一下,说道:
“你楚城幕也有当局者迷的时候?你现在也应该多少知道许季平的财力了,你怎么不想想,以他的本事,如果当初他一心想把我从陈功华手里捞出来,陈功华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不是我不愿意跟他走,而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提过要我跟他走!”
“至于为何他一次次的去青竹小筑看我,你猜猜是什么原因?如果不是他这幅模样,你楚城幕会上了他的当么?”
楚城幕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主动拍了拍盛翛然的小手,说道:
“要不然你告诉我病房在哪吧!你还是别过去了,我的面子还没这么值钱。”
盛翛然闻言却冷笑着摇了摇头,道:
“既然来都来了,我又怎么能不亲眼看着他咽气儿?”
许仲平对自己这个四弟,到底没有完全断绝了兄弟亲情,给他安排的病房是他本人才有资格入住的高干病房,ICU里有的监测设备,这间病房里都有,而且还不像ICU里的规矩那么多,连探视的人数和时间都有所限制。
不过饶是如此,等到楚城幕和盛翛然走到这间装修得很是清雅的病房门外时,整个病房里除了许敬本人还守在许季平身旁,也就是许仲平双手抱胸,坐在许季平床尾的位置,双眼冷冷的看着在病床上的亲弟弟,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
楚城幕站在门口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偌大的病房里,除了几个随时监控着许季平身体数值的医生和护士,确实只有许仲平和许敬两人,就连许仲平的老伴儿,和昨晚就返回云城了的安安都没有过来。
正当楚城幕准备走进病房打算和许仲平打个招呼的时候,许季平身侧的仪器却突然疯狂的鸣叫了起来,伴随着这一阵刺耳的鸣叫,其中一个观测着他身体数据的中年医生,冲身侧的护士大吼道:
“心脏骤停!快,肾上腺素,1mg,静脉注射,20ml生理盐水,静推,心肺复苏,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