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塔位于京都大学未名湖东南的一个小山丘上,仿造通州燃灯佛舍利塔,取辽朝密檐砖塔样式建造。巍峨的博雅塔和它周围的松柏以及波光荡漾的未名湖构成燕园的一大景观,京大的莘莘学子谓之一塔湖图。
博雅塔建筑位置很是巧妙,在京大大内外,梁柱、古树之间,时见它的身影,更增几分秀丽神奇。博雅塔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默默地站在湖畔,纵观着风云变幻,那紧锁的塔门,就像这位老人紧闭的心扉,包含着人生的悠悠岁月。
楚城幕和白方禹导师周远庭的见面地点就约在了博雅塔下,八月的燕园颜色幽绿,各种苍松异柏随处可见,未名湖水在清澈中又带着几抹深沉,唯独岸边的垂柳带着几分稍显张扬的青绿,为这座苍老的校园增添了几分活力。
周远庭的长相有些出乎楚城幕的预料,楚城幕原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然而当他第一眼在白方禹身旁看见这个后背挺得笔直,梳着大背头,一丝不苟的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时,依旧觉得他像一个老教授多过像一个白方禹口中的打工皇帝。
周远庭个子不算太高,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来说,一米七五的个子在男人中算是正常水平,长相有几分像楚城幕前世看过的小破球2中的李雪健老师,嘴唇稍薄,鼻孔有些大,方正的脸型给人一种儒雅中带着几丝正派的感觉。
在白方禹的提醒下,正在博雅塔下抬头欣赏的周远庭,看到一身黑色衬衫和西裤的楚城幕和同色系打扮的仲卿卿从湖边走来。随着两人由远及近,这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眼里闪过几丝惊讶,似乎诧异于楚城幕的年纪,又似乎惊愕于在这个地方看到了楚城幕身侧那个小女人。
“老板,这是我的导师周远庭,导师,这是我的老板楚城……”待到楚城幕走近,白方禹上前两步,站到了楚城幕和周远庭中间,开口正打算介绍两人认识,却被周远庭挥了挥手打断了。
“你叫楚城幕?”周远庭带着几分仍未彻底敛去的惊异神色,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大男生,问道。眼前的大男生比起刚才一路过来时看见的那些京大学子并不会年纪更大,可身上沉稳的气质却让他和那些学子看起来却仿若两辈人。
楚城幕闻言,微微怔了怔,他还是第一次和人见面时就面对这种不客气的询问。眼神略微在白方禹身上一扫而过,可眼里询问的意思却很是明显,你老师怎么回事儿,怎么看起来不像是要给我打工的样子?白方禹秒懂了楚城幕的意思,却只是轻轻苦笑了下,往后退了两步。
“我就是楚城幕,周老师,初次见面,以后还得请你多多指教。”楚城幕犹豫了片刻,还是稍稍躬了躬身,一时间他也拿不准到底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看似年轻,实则已经五十出头的男人,只得随着白方禹称呼道。
周远庭到底是人精,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学生和楚城幕之间的互动,微微笑了笑,道:
“我曾经在某个场合听说过你的名字,你那番关于符合中国国情的三驾马车理论,很是对我的胃口,所以我今天才特地抽时间过来和你打打交道。至于以后能不能互相指教,还得看看今天你我到底相处得如何!”
楚城幕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飒然一笑,道:“那不过是稚子胡说的言论罢了,周老师切莫当真。”
周远庭闻言,转过身,示意楚城幕走到自己身边来,笑了笑道:
“稚子确实是稚子,胡说可不见得是胡说。19世纪法国经济学家萨伊就提出了,投资、出口、消费作为拉动GDP三驾马车的理论,可正式进入我国,却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
“那个年代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保守,改革,中立三派吵得不可开交。像我们这些改革派的人,走的是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缺乏理论支持,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也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每一步都是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楚城幕闻言,心中不由肃然起敬,知道身侧的中年男人说的是上世纪末,中国改革开放那一段时光。往前推二十年,这个男人也不过三十出头罢了,却能参与进如此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件中,看来对方的来头怕是比白方禹说起的还要更大。
“小家伙,对于现在的经济你怎么看?”周远庭背着手,步伐矫健的行走于博雅塔附近的石阶上,口气虽是随意,但问出的话语却分明带上了一份考究的味道。
走在他身侧的楚城幕闻言心里暗自苦笑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和仲卿卿并排而行的白方禹。这白方禹就尼玛不靠谱,说什么自己导师只剩职业生涯的最后五年了,害自己以为只需要开出一个高薪就好,哪知道现在又突然多了这么一出,他是半点都没有提前做准备。
好在楚城幕前几天刚把国内的大小新闻都过了一遍,在脑海里把这些东西都整理了一下,楚城幕才开口说道:
“既然老师问起,那小子就胡说八道一番,老师且随便听听就是。”
周远庭闻言,侧头看了楚城幕一眼,眼里的笑意越发的明显。才见面不久,他就有些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小家伙,尊重师长,不卑不亢,尤其是在自己一来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冷静的思考,倒是不枉费罗培东把他吹上了天。
“但说无妨,说到底,你能一手建立这么大的公司,实战经验是远远超过我们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理论派老家伙。像你这年纪的年轻人里,我还没有见过做得比你更好的。”
楚城幕闻言,干咳了一下,老家伙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现在转头又捧上了?一会儿谈完正事儿了,自己非得叫白方禹请客吃饭,来安抚一下自己这颗小心脏。
再次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楚城幕开口说道:
“其实在小子看来,目前国内的经济形势在字面上看起来虽然很是不错,然而实际上,在固定投资这一块上,占比实在是太过严重。今年第一季度,全社会固定投资比上年增长了25.7%,投资增长过快,一直是困扰国民经济的主要问题之一。”
“工业增长过快,特别是高耗能产业增长过快,使本已十分严峻的节能减排形势雪上加霜。一季度,六大高耗能行业平均增速为百分之二十左右,比规模以上工业平均增速高2.3个百分点。”
“其中,石油加工、炼焦及核燃料加工业增长达到了百分之十左右,化学燃料及化学制品制造业增长超过百分之二十,非金属矿物制品业增长同样超过百分之二十,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增长接近百分之三十,有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增长接近百分之二十五,电力、热力的生产和供应业增长接近百分之十五。”
“至于国际贸易的数据,顺差进一步拉大,国际收支不平衡,国家外汇储备超过了万亿美元,外汇储备的高增长,进一步加剧了流动性过剩的矛盾,使得央行调控货币的难度和压力加大。”
“这些数据乍一看似乎都是利好的消息,可这也从侧面反应出了一个问题,中国经济目前的高速发展,主要是靠投资来拉动,投资和消费之间的失衡正在进一步扩大。换句话说,国家是有钱了,可这些钱却没有化作实惠,掉落进老百姓的口袋。”
周远庭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停了脚步,从身侧的杨柳树上摘下了一片叶子,在手里叠吧了几下,一直小小的杨柳叶小船就被他折叠了出来。只见他几步走到未名湖边的石阶上,俯身把小船放进了湖面,一阵微风吹来,这艘乍一看处处都在漏水的小船,竟平稳的游向了湖心。
“这些数据你都是哪得来的?我看你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周远庭看了一眼那艘小船,站起身,侧头看了一眼楚城幕,说道。
“平时看新闻看来的,小子记性还算不错,就记了下来。”楚城幕闻言,轻声回答道。而跟在他身后的白方禹和仲卿卿,两人不知何时都露出了几丝惊疑不定的神色,这还是自己那个没溜的老板么?
“那你有什么意见?”周远庭再次看了看那艘越游越远的小船,朝楚城幕招了招手,示意他继续前行,又轻声说道。
“宏观调控,千万不要迷信自由经济,资本可是会吃人的。目前的经济增长模式依然太过粗放,国家需要为这种粗放套上枷锁,经济的发展不能只看一个‘快’字,还得加上一个‘好’,我们的结构调整还远未完成,应当随时警惕经济有偏快转为过热,调整宏观政策。”楚城幕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周远庭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楚城幕一眼,轻笑道:
“其实严格说起来,你的那些天字头的公司,也可以称作资本了,哪有主动要求给自己套上枷锁的资本?”
楚城幕闻言却笑了笑,道:“我虽然是个商人,但我更是一个中国人,只有国家好了,我们这些商人才会好。实不相瞒,周老师,我今年年底打算在公司搞一个年会,最近正在琢磨敬酒时的结束语,思来想去,有一句话却道出了我的心声。”
“哦?说说看!”周远庭脸上满意的神色越发的厚重,第一次拉过楚城幕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笑道。
“敬这个时代!”楚城幕一手虚握,微微往上举了一下,仿佛他手里此刻正举着一只装满琼浆玉液的酒杯,而他的身前所站立的,则是那群为他不断创造财富的员工。
“敬这个时代?”周远庭闻言,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连轻拍着楚城幕的手都忘了收回来,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充斥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魄,然而其内核却是中国人骨子里独有的谦卑以及感恩。
是啊,眼前这个小家伙真是赶上好时代了,回过神,周远庭不由咂了咂嘴,越回味越觉得这句话有味道。
周远庭再次拍了拍楚城幕的大手,然后退后了两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大男生,朝他伸出了右手,轻声说道:
“楚老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远庭,目前主要的工作是就职于国家电力投资集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在今年年底,再一次听见你的这句‘敬这个时代’!”
楚城幕闻言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周远庭有些干枯的大手,摇了摇,大喜道:“欢迎您的加入,周老师!”
周远庭闻言,同样露出了几丝笑意,收回了右手,朝楚城幕摆了摆手道:
“等我年底办完了离职就去渝州找你,楚老板,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今天就先失陪了。”
“老师!”白方禹眼看楚城幕终于把周远庭谈了下来,见自家导师转身就准备离去,忙上前两步,打算跟在周远庭身旁。
“你陪楚老板好好的逛一逛京都大学这燕园吧!哎,我们的五道口啊!不看也罢!”周远庭背对着身子,朝白方禹摆了摆手,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杨柳,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几人的视野中。
目送周远庭的背影远去,楚城幕这才回过神,看了一眼白方禹,突然破口大骂道:
“老白啊老白,你特么的消息就没一个是准的。什么职业生涯的最后五年,害老子以为加钱就行,一开始听你那口气不是说你老师是在私企么?怎么又突然跑国企去了?在国企的人,你和我扯什么职业生涯?人家哪个不是带编制的?”
白方禹闻言苦笑了一下,解释道:
“我是真不知道老师啥时候跑电力投资集团了,自从前两年我在五道口因为教授职称的事儿弄得自己有些自闭了,就好久没和之前的导师和同学联系了。这次要不是老板你突然提起,我也没想起来我还有个这么牛批的导师。”
“之前我和他联系的时候,他只是和我说学了这一身本事,却天天把精力都耗费在了毫无意义的拉扯上面,我见他心情不太好,就没有深聊。那时候还以为他是厌烦了办公室文化,哪会想到他待的地方是国企?”
楚城幕闻言白了白方禹一眼,道:“你特么有这么牛的关系,还认识我姐,却把自己活成那个吊样,也算是有本事了。”
白方禹闻言,却脖子一梗,道:“学术上的事情,就得靠自己的真本事,拼人脉,拼关系,和那些陈腐的学阀何异?”
楚城幕闻言,正待搭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很是清脆的“啪”,紧接着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只听那个声音说道:
“姓周的,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脾气还这么火爆?真当我不敢还手不成?”
姓周的?楚城幕闻言和白方禹对视了一眼,朝仲卿卿招了招手,疾步往前走了几步,正准备追上周远庭,却听周远庭满是愤怒的说道:
“高小松,你89年考进五道口的时候,我就曾经和你说过,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老子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就你这破逼熊样还特么学阀?我呸!你父母怎么就生出来了你这么个崇洋媚外,不知好赖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