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幕是在中午一点过才抵达的市局,由于提前有罗溪鱼打过招呼了,楚城幕很是顺利的见到了盛翛然。
在见盛翛然之前,楚城幕又给秦剑铭打了个电话,经过盛翛然的提醒以及一晚上的排查,秦剑铭目前已经初步锁定了嫌疑人,是一个叫做张猛的孤儿,目前秦剑铭正在带队抓人。
在一个小警察的带领下,楚城幕走进了一间很是干净的小房子,看样子应该是警局的休息室而不是羁押室。
许是许仲平的电话起了作用,盛翛然并没有遭遇嫌疑犯一般的待遇,楚城幕看见她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换上了一套两件套的长裙,也不再赤裸着脚丫子,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发呆。除了神色间有些疲惫,眼睛里也有些血丝,总的来说,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盛翛然的面前是一张木质长桌,正对着的是一张木椅,此时那张木椅正空着。楚城幕见状正要走进去,却听身旁的小警察说:“楚总,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到现在这个案子还没有完全定性,所以多担待一下。”
楚城幕闻言,朝小警察点了点头,道:“多谢了,需要你来看着么?”
小警察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需要,楚总你只需要注意时间就是了。”
楚城幕闻言,再次道了声感谢,这才走进了休息室,顺手把门给关上,然后走到盛翛然面前,却没有第一时间坐下,先是左右看了看,又俯下身看了看桌子下面,确定明面上没有摄像头或是监听设备啥的,这才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给我支烟!”楚城幕刚坐下,一直看着她的盛翛然,突然开口说道。
“我又不是来审问你的,怎么开口就要烟?这是准备坦白了?”楚城幕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却还是从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递给了盛翛然。
“去你的,昨晚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你胳膊没事儿吧?”盛翛然接过香烟,弹出一支,很是熟练的用小方块给点上了,深深的吸了一口后,指了指楚城幕的胳膊,问道。
“不太严重,还好伤口不深,少了块皮肉,想缝针都没办法,估计以后这里得留一个大疤了。”楚城幕接过香烟盒子,低头点上,抽了一口烟后,回答道。
“你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留疤?只要不伤到你这张脸,别的地方都没事儿。”盛翛然闻言,笑了笑,道。
楚城幕闻言,好笑的摇了摇头,道:“说得我好像靠脸吃饭似的,我在学校住校那会儿,寝室里有一个比我长得差点儿的,可他就是比我吃香,我记得第一次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饭,路过的小女生都给他递纸条来着。”
“你抽的烟怎么比女人抽的还淡?那你呢?”盛翛然又抽了口烟,皱了皱眉,好奇道。
“我啊?我一路上压根就没人理我!”楚城幕笑道。
盛翛然闻言,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楚城幕,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笑道:“你的五官太锋利了,一看就不好接近,我要是小女生,我也不会给你递纸条,那不是自取其辱么?喂,楚城幕,大学的生活是咋样的?”
楚城幕闻言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盛翛然时的场景,这个小妞看向渝华学子的目光就很是复杂,不屑中又带着几分自卑。
犹豫了片刻,楚城幕回答道:“我也说不好,因为我除了定点去上课,别的时间几乎都在外面的。说起来,我下学期还得去补考来着。”
“什么是补考?”盛翛然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
“补考啊,就是上一学期如果成绩不及格,学校会在新学期的时候,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再考一次,如果考过了自然万事大吉,要是考不过,那就等着重修吧!重修就是重新学一遍这么课程的意思。”楚城幕闻言,耸耸肩道。
“你不是渝州的高考状元么?怎么会补考?”盛翛然听到楚城幕说成绩不及格,顿时有些讶然道。
“高考状元那也得去参加考试才有成绩啊!我上学期考试的时候,因为有事儿,压根就没去考场,直接逃了。”楚城幕笑着眨了眨眼,道。经历了昨天这么一回,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态度好了许多,要是换之前,他压根不会理会她这些关于自己私人的话题。
“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好像没上过大学,也不是什么特别遗憾的事情了。”盛翛然一听连楚城幕这种学霸都不会去参加考试,不由喃喃的说道。
“大学本来就是一个从学生时代过渡到成人社会的过程,对于有些人来说,如果本身就有能力适应这个社会,确实上不上大学,区别不大!”楚城幕点点头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如此,那个马上要搬走的姜妮妮也是如此。
简短的对话以后,小小的休息室里莫名的陷入了沉默。
又是过了好一会儿,一根烟抽完的盛翛然才突然开口道:“喂,楚城幕。”
“嗯?”楚城幕漫不经心的应道。
“昨天是我第一次杀人,听说那个纪煵没救回来?昨晚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我现在都在庆幸当时没去看他被撞了以后的模样,不然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睡不好的。”盛翛然微微往后靠了靠,双眼无神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说道。
“说得人这辈子有多少次机会杀人似的,现在后悔了?”楚城幕把烟头按灭在两人之间的烟灰缸里,问道。
盛翛然闻言,直起身,用双手抓了抓满头的红发,然后定定的看着楚城幕,摇了摇头道:
“不后悔,这就是我的性格,我盛翛然做事情赌性太大,喜欢孤注一掷,我既然把我自己押在你身上了,就不会后悔!只是我突然想到,你上一次看见我挨打的时候,明明都是冷眼旁观的,我却为了你撞死了人。楚城幕,要是我再被人这么欺负,你会帮我么?”
楚城幕闻言,没多加思索,笑了笑,道:“以前不会,以后会!毕竟你和我,现在已经算是朋友了。放心吧!你不会有事儿的,许仲平亲自帮你打电话疏通关系了,他动作倒是挺快。等过两天,纪煵沈城的父母过来,我再帮你把赔偿谈了,应该就没事儿了。”
“许仲平?我还以为是你出手了!”盛翛然闻言又是愣了一下,疑惑道。
楚城幕闻言,思索了片刻,回答道:
“不是我,我当时还在医院!我猜是许敬做通了他老子的思想工作,然后许季平打电话找的许仲平。上次我去他家吃饭的时候,和许季平聊了聊这事儿,当时他的反应很强烈,我就没敢多聊。现在许仲平能有这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对自己弟妹都见死不救的。”
盛翛然闻言,突然笑出声,道:“这可真的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了,要不是你突然安排我去云城跑这么一趟,也不会结下这善缘。不然以那司马脸的臭脾气,是肯定不会帮我疏通关系的。”
“司马脸?”楚城幕好奇道。
盛翛然闻言,又一次拿起了桌子上的烟盒,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角,再次给自己点了一颗香烟,说道:
“别提了,这次我去云城,第一次去他家,刚表明了来意,就被他砰的一下给关门挡在了门外。后来还是叫上了沐谦明一起,才敲开了他家的大门,不过脸色依然很臭。明明是他对我姑姑见死不救,弄得好像我欠了他似的。”
楚城幕闻言,笑了笑,道:“他越是这反应,就越说明他为当年的事情而愧疚,反过来说,这倒是好事。”
“嗯,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从我昨天回来,他都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还以为我想错了,没想到……”
还没等盛翛然说完话,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楚城幕闻言,几步走到休息室门口,拧开了门锁,只见之前那个小警察看了看手表,提醒道:“楚总,还有十分钟了。”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再次对小警察道了声谢,这才重新走回木椅上坐下,看了一眼盛翛然,说道:“别的闲话先不扯了,这次我过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有关去王洛京酒吧闹事的那帮人的底细。”
盛翛然闻言,有些错愕的看了楚城幕一眼,说道:“昨晚那个叫秦剑铭的不是过来找我问过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楚城幕闻言,好笑的摇了摇头,道:“你会对警察坦白所有的事情?比如说你之前是怎么和这帮人打过交道的?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不如和我好好的聊一聊他们?”
黄戴翔能以开会为借口把秦剑铭拖住,最起码说明一件事情,他并非像录音里表现得那般,对这次的细节一无所知。不然他凭什么知道对方几点钟动手,又能刚好卡住时间吧秦剑铭给拖住?
亦或是在那次录音以后,在王成斌出事儿后,黄戴翔又再次派人或是亲自找过了这批人。以盛翛然的圈子都会和这帮人扯上关系,黄戴翔作为渝州黑白两道都有几分面子的人,不可能和他们全无交集才对。
目前楚城幕想了解的,并没有什么特指的内容,只是想泛泛的了解一下这些人,看看对方能不能和黄戴翔本人扯上什么关系。
既然北旷区的凶杀案已经入了市委的眼,那黄戴翔势必会在这件事情上小心又小心才对,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来,估计是没啥希望的。
毕竟哪怕他背后真的靠上了黄市长,可现在盯着这个案件的人是渝州的一把手。为了一个即将退休的市长去得罪渝州的一把手,除非他不想干了,否则单凭一个毫无根基的文老二,还护不住他。
“你想知道什么?我对他们的了解也不是特别多,这帮人无法无天惯了,谁也不想和他们牵扯太多。我当初也是被逼无奈,才和他们合作了一次,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听到楚城幕这么说,盛翛然不由挑了挑眉,小心翼翼的问道。
楚城幕见状,哑然失笑道:“你对我防备个什么劲儿?别忘了,罗副市长还等着你去见他!没有我帮你过这关,你瞒着我又有什么意义?”
盛翛然闻言呆了呆,从昨晚到今天,她的脑子里全被纪煵的事情所占据,完全忘了渝州还有一头猛虎还等着她。此刻被楚城幕这么一提醒,刚刚因为许仲平帮她疏通关系所带来的好心情,顿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哎,这帮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来历,只是他们比起旁人更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罢了!”不知不觉间,盛翛然又一次点了根香烟,看这情况,这次是正儿八经打算坦白了。
楚城幕见状,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他这次真没准备拿捏盛翛然,毕竟对方都为了自己撞死人了。虽然算是一个多余的误杀,可看她只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子就跑出来了,单凭这份心意,无论是出自什么原因,这个女人都值得自己正眼相看。
捏着刚点燃的香烟,盛翛然用手肘撑在木桌上,一手抓着额前的红发往后梳了梳,回忆了片刻,说道:
“在八九十年代,千鸟湖附近有一家孤儿院,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再加上老院长死了,孤儿院也就垮了。原本孤儿院垮了以后,这些孤儿虽然断了钱粮上的补助,可好歹还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后来千鸟湖那边不是开发了一个叫做千湖光影的高档小区么?原本的孤儿院旧址就被推平了,从此这批孤儿就流落上了街头。”
“随着年纪的增长,这批原本只能以乞讨为生,或是小偷小摸来维持生活的孤儿,就逐渐做起了收保护费的勾当。他们那会儿本就营养不良,明明都成年了,却还一副半大孩子的模样,在这上面没少吃亏。不过因为他们舍得拼命,再加上肚子里油水逐渐多了起来,才慢慢的靠着收保护费站稳了脚。”
“大概是在九五年左右吧!这帮孤儿靠着收保护费攒下来的一点儿钱,在北旷区开了一家游戏城。可那时候北旷基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城乡结合部,他们看中的生意,别人自然也眼红。”
“他们除了有一条命,除了够狠,别的什么也没有,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游戏厅开了没多久,就被当时还在北旷任职的黄戴翔给查封了,从此才过上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刀口舔血的生活。”
楚城幕正漫不经心的听着,突然听到盛翛然说起了黄戴翔,顿时精神就是一震,忍不住打断道:“黄戴翔最早不是在九龙区么?他什么时候又跑北旷去了?”
盛翛然闻言,有些奇怪的看了楚城幕一眼,有些闹不明白他这么在意黄戴翔干嘛!
思考了一会儿无果,盛翛然又抽了一口烟,解释道:
“你说的时候,黄戴翔已经在公安局拿到编制了,最早他只是北旷区治安队的队员。他其实最早也是跟着张猛等人混的,后来不就因为他舍得出卖以前一起混的朋友,再加上搭上了文老二的门路,才一步步爬上去的么?”
“那意思是张猛等人应该很恨黄戴翔才对咯?”楚城幕继续问道。
盛翛然闻言,把一条腿搭到了椅子上,身上那股子江湖气息,不知不觉中,却是越发厚重了。
又抽了口烟,盛翛然眯了眯眼,说道:
“恨什么恨,张猛这些人混到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社会的杂皮,黄戴翔早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北旷分局的局长。黄戴翔不主动收拾他们就算不错了,他们哪有资格去恨他!他们的狠,只是针对普通人罢了!”
“在社会底层混的人最是现实,你别听见我说他们是孤儿,就觉得他们天生可怜。实际上,当初孤儿院垮掉的时候,是这帮人自己选择不去新的孤儿院的。这么些年,他们更是杀人放火强X抢劫,无恶不作。以前更乱的时候,为了一只金戒指就直接剁掉别人一根手指的事儿,他们就没少做!”
“这两年不是有人在传,渝政新校区那边老是有女孩子因为回学校太晚,被周边的工人拖进野地里强X了么?不出意外,就是张猛这帮人干的,如果真的是周边的建筑工人干的,哪还至于到现在都没破案?”
楚城幕闻言,心中略微有些失望,这事儿倒是自己想得天真了。诚然如盛翛然所说,这帮人既然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那当初被黄戴翔收拾的时候,怎么不和他拼命?
“那这帮人就没有什么弱点?”对于渝政的无头公案,楚城幕没心思去掺和,可这帮人如果真的那么油盐不进的话,那自己一时间还真拿这些人没办法,难道就真的只能等着那个张猛被抓起来毙了?
“弱点?”盛翛然闻言皱了皱眉,回忆了片刻,道:“我好像听说张猛在外面养着一个没结婚的老婆,他们还有个孩子。至于其他人,在出了孤儿院后,就跟着张猛一个姓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都没打算给自己留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