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楚城幕又在窗前看了看远处那翻腾着黄水的长江，每年一次的汛期又快来了。现在还只是汛期前的小潮，哪怕是这样，平时在江心裸露出来的大块礁石也被浑浊的黄水所淹没，高速流动的江水撞击到那一块块礁石上，在江心卷起一个个带着白沫的螺旋。
罗溪鱼去津城？怎么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从楚城幕开始折腾这个事情，他就预料到，这个活计大概率会落到这个姐姐身上。因为主城九区的区教育局长里，只有她是才从津城过来的，而且以她从高校合并时收获的人脉来说，她也是渝州整个教育系统里最适合去处理这个事情的人选。
如果说张三九的人脉是自下而上的，到了中间位置就后继乏力了，那么罗溪鱼的人际关系却是自上而下的，或许她在普通教师中的威望并不算特别出色，可官场自古以来就讲究一个高低有序，以下克上这种事情或许有，但并不多见。
罗溪鱼处理津城中学这点儿事情，应该是摧枯拉朽一般，不管津城中学的校长还是津城教育局的张三九都没能力反抗她才对。那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呢？思考了好一会儿无果的楚城幕，挠了挠脑袋，转身离开了这间四处蒙灰的办公室。
就在楚城幕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津城中学的校长乔劲松正满头是汗的站在津城中学的微机房里，他面前是一个留着长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老师。心情烦躁的乔劲松没有穿鞋套，以至于微机室的静电地板上被拖出了一大串脏兮兮的泥水脚印。
年轻老师在地板上盘腿而坐，手里还拿着一个机械键盘，一边抬头看向大屁股显示器，一边不断的敲击着键盘，试图恢复已经被庞大的数据量搞崩溃了津城中学官网。
这几天正是高考学生的父母通过学校官网了解孩子所报考高校信息的时候，网站这才刚被瘫痪了不到半个小时，津城中学后勤管理处的电话就已经被打爆了。
时年已经五十出头了的乔劲松长相丝毫都对不起他的名字，不仅不像一棵挺拔的劲松，反倒有些像一个矮胖的土豆，而且是一棵被一整套笔挺西装包裹着的油亮土豆。
这个年龄段中年人具备的特点，他都有，矮，胖，双下巴，粗壮的上半身，细小的下半身，双手不能合抱的大肚腩，锃光瓦亮的地中海，脂溢性皮肤再加上那日渐收缩的毛孔让他的脑门在日光灯下，反射着不逊于镜面一般的光泽。
夏天的气候本就炎热，即使外面还在不停的下着雨，微机房里大功率的空调也在不停的制冷，却也丝毫带不走乔劲松身体上那股燥热。
他刚从张三九的酒桌上赶回学校，又一路冒着雨小跑到了微机室，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脑门，腋下，后背，双腿之间，都正在旺盛的分泌着汗液，甚至连那带着酒气的呼吸似乎都着了火。
对新鲜事物从来都抱有抵抗情绪的乔劲松，其实看不懂微机课老师在那里噼里啪啦的敲打什么，不过他看不懂却不能说出来，反而还得保持着一股专注的神态，不然那会显得他这个靠着张三九起来的校长很无能。
只是这股子专注却没能保持太久，身体的燥热和内心的惶恐让他没了耐性，几步走到位于微机室斜后方的空调下面，还带着泥水的皮鞋，在白色的地板上拖出了一整条泥泞的脚印。
而那个听见动静转身看去的微机老师，心疼得嘴角直抽抽，嘴巴张了张，却是一个字也没敢说出来。
乔劲松扯了扯那把自己脖子勒得太过严实红色领带，直接脱掉了那后背都已经被打湿了的西装上衣，把空调的叶片往下拨了拨，直对着空调吹了起来。
他这辈子做得最大的职位就是师范校的党支部书记，那个位置一坐就是近二十年，期间不是没有人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挤下去，可都被他用紧抱张三九大腿以及丰富的内斗经验给赶走了。
丰富的斗争经验让此刻的乔劲松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并且第一时间判定这是有人想搞他，可他思来想去都想不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人了，也想不明白这种攻击到底从何而来。
学校里那几个有能力威胁到他地位的老师都被他调离了行政岗位，那些被评了什么特级教师职称的，更是让他给放到了远离权力中心的初中部。
对于电脑一窍不通的乔劲松，单独来到微机房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督促微机老师尽快恢复津城中学的官网，内心的烦躁也让他需要一个角落来缓释自己的的情绪。
此刻的乔劲松，虽然察觉到事情很可能和自己前两天处理那个小女生有关，却依然无法确定这种仿若乌云盖顶一般的恶意到底来自何处。
他已经查过了小女生的背景了，家里也就不过巨沙镇的小商贩，父母共同经营着一家早餐店，平时与人为善，祖上八辈没出过一个厉害人物。和身为津城民同主要成员，又同时是张三九得意弟子的王行健相比，傻子都知道该做怎样的选择。
聪明人乔劲松，此刻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开除了梁茵茵的事情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而他那明目张胆，排除异己的做法，更是让津城中学无数老师心寒，以至于舆情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内发展成这种程度了，而位于风暴中心的乔劲松却还对此全然不知情。
和他有相同待遇的人还有张三九，相比乔劲松，张三九倒是有几个可以称得上亲近的人物，他们在张三九入主津城教育局的时候，在背后出了不少力气。
这些人倒是多少闻出点儿味儿了，只不过张三九这一年以来，如同魔怔了一般，一个大轮换把津城教育圈搞得乌烟瘴气，谁劝也不好使。
当初大家举荐他，不过是想着大树底下好乘凉，谁也没想过拿自己的仕途去陪他疯。这些曾经举荐过他的人，深怕他哪天被拍死的时候溅自己一身血，此刻闻着味儿了，又哪会去提醒他。
再加上罗溪鱼在猜测到这是楚城幕的手笔以后，就动用了自己的影响力，在市教委暂时把这个事情给压了下来，而市教委本身就对津城的现状很不满意，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决定延期一天对津城中学以及教育局做出问责。
中午仲卿卿接到那个电话，就是张三九本人打的，倒不是他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他这人有些小爱好，喜欢听一些古典音乐。而受秋锦歌曲风影响颇为严重的爱看网，本就集中了大量的古典音乐爱好者，以至于一来二去，张三九也成了爱看网的常客。
等到中午应酬完，喝得有几分蒙了的张三九重新打开了爱看网，发现爱看网上置顶的小视频已经消失了，不由志得意满的嘿嘿笑了两声，随便点开了个视频，翘起二郎腿，双眼微闭，一只手有节奏的跟着音乐打着节拍，神情好不过快活。
就这样，两个原本有能力把事情扳回正轨的当事人，都这么稀里糊涂的错过了最佳的处理时机，如果他们此时收回对梁茵茵的处罚，然后把王行健做个停课处理，那么事情大概率还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可惜的是，这两个年过半百，被时代所抛弃的腐朽糟老头子，此刻谁也没有意识到这种来自虚拟空间的降维打击，以及那源自渝州上空的恶意目光。
傍晚，雨势间歇，楚城幕和王洛京以及胖子正在仲卿卿办公室收拾各自的东西，此时水军已经把节奏带到位了，三人都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决定鸣金收兵。
等到王洛京把装在仲卿卿电脑上的防火墙卸载掉的时候，哪怕没了水军带节奏，也已然有网友开始自发的人肉起了津城中学的校长。而折腾了一下午的楚城幕反倒是通过网友的人肉，这才第一次见到这个被自己盯上的乔劲松
仲卿卿那边的采访比预计中的顺利了不少，再加上派出去的人手都很有经验，仅仅一下午的时间，就从津城传回来了上百个采访视频。
在电话里听说楚城幕等人打算撤了，仲卿卿准备在津城包一辆大巴车连夜赶回来，还问楚城幕晚上要不要一起聚个餐，楚城幕拒绝了。
不过他也没有让这群莺莺燕燕白干的意思，吩咐仲卿卿以她自己的名义，给这些忙了一下午的女孩子每人包个一千块钱的红包。毕竟今天的事情，严格说起来，已经算是他个人的私活了。
陈心橙这边也得到了答复，原则上，南开中学愿意接收梁茵茵。
不过他们需要时间收集一下信息，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能就这么单方面相信了这个学生的一面之词，如果真的是梁茵茵的品性出了问题，那此刻接收她，会对南开的声誉造成影响，这对于从不缺少优质生源的南开来说，将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辛苦了！”楚城幕回身关掉了办公室的大灯，冲自己身旁的胖子说道。
还没等胖子说话，王洛京就接口道：“不扯这些辛不辛苦的，三哥，实在点儿，晚上记得把钱给我转到账上，我可开通了你们天网的支付软件的。”
楚城幕闻言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已经在做卫生了的保洁大妈，转身往大门那边走去，道：“我又没谢你，和你有什么好谢的，晚上准备去哪嗨去？”
王洛京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递给了身侧的胖子，几步走到楚城幕身旁，说道：
“还是得去北旷那边看看，越是临近开业，我心里越是不踏实。我从来没搞过这种实体的店面，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每天连灭火器都要检查好几遍。三哥，你当初搞天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楚城幕几步走到电梯门口，按了一下电梯，笑道：
“天路啊？好像也没怎么想，它就自己起来了。我其实真没出多少力，我只出了一个基本的管理守则，后来开辟线路啊，和发货方谈价格啊，培训员工啊，包括到现在蜀州那边开荒，我都没怎么操过心。”
“那个大个子这么能干？”电梯到了，王洛京一手扶住了电梯门，等到楚城幕进去以后，这才松手走了进去，进去之前，还不忘很是嫌弃的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胖子，而胖子则满脸无辜的回看了他一眼。
“是啊，很能干！”想起那个还在云城不愿意回来的女人，楚城幕的嘴角微微一翘，眼里闪过几丝暖色，闲庭舒，你还没消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