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康时于屋内冷淡说完,又吩咐屋里人,“宋氏留下,其他人出,非诏莫入!”
须臾,卧寝月洞门处的丁香色帘子一掀,自卧寝内转出七八位护卫。
宋卿月往门口一侧避了避,这些护卫越过她,同站在后面的刘喜翠一同下了楼。
终得屋内无人,宋卿月深吸一口气,目光温柔望入帘内,声音因激动而轻轻颤抖。
“闻听你死讯,我……我哭了许多回,每每入睡前,我皆祈求梦中可与你一见……”
崔康时淡声打断她,“你有何好哭?我之所以说拿阖族性命保下你,是想你爽快答应我的婚事,使我能重温与亡妻的旧梦……偏你深信不疑!”
宋卿月目光望入帘内,虽看不见他,却噙泪清浅笑开。
“公子的戏演得可真好!每每对我情真意切以表,温柔泣下以诉,教我自感罪孽深重;公子写与我的书信,句句泣血,我能倒背如流,教我感念不已!”
帘内,崔康时沉默良久,淡道:“你家世粗鄙,修养更不及我亡妻半分……本公子从未喜欢过你!”
宋卿月抽了抽鼻子,笑着点头,再问:“那便请问崔公子……为何要瞒着我?”
“是指我活着的消息?”
崔康时轻笑出声,纵他笑声随意,听者却觉得无比刻意。
“我是机关算尽的商人,若不诈死,于那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上京城,若被那人抓住,他安肯使我活命?又怎能让你以死相逼,逼他留我崔家人性命?”
宋卿月舔了舔唇,哽咽着点头道:“如此倒也说得过去。可为什么我到这里还要瞒我?”
崔康时寒漠顿声:“这都想不出来?自是、自是我……不愿见你!”
宋卿月高扬起头,再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救我?”
屋内便迎来久久的沉默,沉默得宋卿月的心揪成一团。
一声长长的吸气声后,崔康时气息不稳道:“宋卿月,你怀孕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宋卿月缓缓瞪大了眼睛……
原来自她入住这翡翠别院,或者更早,崔康时便知道她有了身孕。
原来刘喜翠给她的那些保胎吃喝,不是她腹中的孩子有好运,而是崔康时有意为之。
可她腹中的孩子并非是崔康时的孩子,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带了三分倔强,七分实诚,她扬声:“崔康时!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是我与即……”
“你住嘴!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崔康时沉声一喝。
陡然拔高的声音,惊得宋卿月长睫颤了好几颤。
虽隔着距离,她依旧听到崔康时急促的喘气声,粗重的呼吸里带着汹涌的情绪。
良久,待他气息平稳,方才再次缓声。
“往余杭那一路,你我肌肤相亲半月有余,致你珠胎暗结。正因你怀了我的骨肉,本公子才出手相救。”
宋卿月噙泪笑了,笑得羞愧满面,“记得同你在余杭那些日子,你一次也未喝醉,为何今日却说着酒话?”
“宋卿月,本公子劝你识相!想你死的人不少,想捉你的人更不少……孩子必须是我的!”
须臾,他又补充,“此事仅你知我知!不当讲的话,你自己最好烂在肚子里!”
宋卿月久久立在月洞门外,无声泪流。
彼时崔康时日日烧软骨香,以嘴渡她迷药……确实对她有轻薄之举。
可她中的迷药仅能使她四肢无力,欲念汹涌,却能清楚知晓,崔康时并未逾越最后一步。
思及,她深吸一口气,伸手一掀帘子,跨入卧寝之内。
卧寝内,一扇子半透的山水立屏后,坐着的崔康时。
他影影绰绰的身影坐在香案后,手上不紧不慢地打着香纂,陌生的香气正是从香炉内发出的。
听到月洞门处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崔康时霍地抬头,见宋卿月已现身月洞门内。
他沉声一喝,“出去,马上!”
虚张声势的吼声里,有一丝难掩的慌乱。
宋卿月一步一步走得笃定,“既然崔公子笃定我腹中孩子是你的,不当让他见见父亲?”
“宋卿月,停下!”
“我警告你,不要过来!”
于他毫无作用的呵斥声里,宋卿月已转过立屏,立到了香案前。
许是紧张,崔康时肩头轻轻颤抖,却未抬头看她。
他打着香纂的右手悄捏成拳,收到腹部,又自然滑于香案下藏起。
宋卿月目光落向崔康时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又落向他被绿袍勾勒得单薄的肩背,却未能全观他如玉的面庞。
因为,崔康时根本不抬头看她一眼。
“你瘦了许多!”宋卿月强找话题寒暄,目光又落向那炉打了一半的香,“为何不接着纂香了?”
“宋卿月,我说了不想看到你!你已见了我,劳驾出去!”
崔康时抬起左手拿起银铲,动作生涩,用银铲在香炉内的花模上,将倒入的香粉填抹整平。
果真是一眼也不愿看她,宋卿月含泪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就走!最后一问,既然这么不想见我,我可能离开翡翠别院?”
崔康时左手一顿,头也未抬道:“给过你机会了!既你再次落到我手中,便在崔家为奴为婢偿债吧!”
宋卿月弯下腰,双手撑住香案,勾下头近近看他,“若我死活也要离开呢?”
崔康时从香烛上点燃一支线香,左手轻颤地捏着香尾,拿香头颤颤巍巍点着花印。
于他微微抬头的须臾,宋卿月又看清他有着岁月静好般温润的脸,只他清晰的下颌线表露出他瘦得有多厉害。
待点燃了香印,崔康时吹着线香才道,“你权可恨我、怨我,可无论你是死你是活,都不得离开!”
“好!”宋卿月将目光收回,直起腰身,“那我变成鬼魂,你总管不着吧!”
转过身,她朝月洞门走,“今生得遇崔公子,我宋卿月三生有幸!”
“一哭二闹三上吊,宋卿月,你也就会玩这些把戏!“崔康时声音因愤怒而哆嗦。
她笑得无奈,“如公子所言,我家世粗鄙,为人自然也粗鄙,市井泼妇的手段自然是信手拈来!”
忽地,身后传来轮毂擦划木板“嘎吱”声,紧接着“砰”一声巨响,似有重物倒地。
转身,宋卿月见香案后已没了崔康时。
她一惊,缓步回去……
转过锦屏,当看到地上的情形,她胸口急剧起伏,大口喘起了粗气。
地板上,崔康时双腿使不上力,他用双手撑起躯体,正艰难往毂车上攀爬……狼狈无比!
察觉异样,他霍地抬头,一见宋卿月去而复返,顿时泛红了眼眸。
狼狈模样被她看去,他索性放弃挣扎。
一手撑地,一手冲她猛挥暴吼:“要寻死是吧?滚啊!你去啊!”
宋卿月目光定在那只冲她猛挥的右手上。
一道深深的刀痕从虎口直切手腕,许是伤口愈合不良,疤痕令崔康时手掌半握,不能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