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山去浮香宫与皇后叙情,宋卿月呆在空荡荡的麟德殿分外无味。
倚窗而立,她无聊眺向天上那轮早早高悬的玉轮,偏巧几抹墨色深深的浮云移来,将渐至半满的上弦月遮了。
看似在看月,她脑中想的却是即墨江年。
她想即墨江年山丘般高耸的眉骨,深深的鼻唇沟,还有鼻唇沟下那方诱人的方唇。
继尔,她想起出征前那一夜,即墨江年在她掌中逞欢的迷醉模样,便脸红耳烫地羞涩笑起。
倏忽,一道雪亮的闪电有如电母手中的长刀,将泼墨般的夜空劈成两半,耀伤她遥望夜穹的眼睛。
她嘀咕一声:“这是要下雷雨了?”
果不其然,话音将落,“轰隆隆”一声惊雷震彻寰宇,“扑啦啦”惊飞窗外花园中一群夜宿的流莺。
未及闭窗,霎那间山上风雨俱来,豆大的雨点砸得宫顶的琉璃瓦叮当作响,汇成她心中催心催肝的思念之鸣。
殿中的小太监忙上来关窗合扇,轻劝:“宋娘子,雨大,小心溅湿了衣裙,避避吧!”
小太监的手阖上花窗之际,又一道闪电不甘心被闭于窗外,急急钻入窗内,将大殿彻照一霎,雪亮如昼。
好在小太监及时栓了花窗,将随之而来的滚雷声,便被硬生生掩在了花窗之外。
食案前布了晚膳,江常侍前来请她,同他一起前往时,她问一嘴:“这场大雨怕是短时间停不了,不知陛下夜里可还上山?”
江常侍笑道:“宋娘子有所不知,但凡陛下入了皇后的浮香宫,从未半夜离开过。”
她坐下用膳之际,忽见殿门口人影一闪,有人领着手撑油伞的宋太医入了殿来。
宋玉书今日本应晌午前来给她诊脉,不知因何耽搁了。
明明她吃得香、睡得安,陛下却非要太医日日上山为她诊脉,连累宋玉书此际还践水淋雨而来。
她起迎了上去,接过宋玉书手中的伞递给身后的小宦侍,又掏出罗帕,给他擦拭脸上溅到的雨水。
责备:“这么大的雨,你一日不来我也死不了!”
宋玉书常来麟德殿为她诊脉开方,麟德殿的宦侍们便知晓了这位温润谦和的年轻太医,除了是卫女将军的夫郎,更是宋娘子的表哥。
故而,众宦侍对他的到来颇为客气,更对兄妹二人间的亲近毫不介意。
“你不是想见卫菡吗?”宋玉书接过她手中的罗帕,自己拭着脸上的雨水。
笑吟吟又道:“我今日在光华门等了一日才等到卫菡召见。她说,今日夜里亥时与人换防后,便入宫来看你。”
“等了一日,你也不嫌日头太烈?”她心疼道,“又不是往后没了见面的日子!晚膳用了吗?”
宋玉书递罗帕给她,微赧道:“正饿着呢!听她夜里要进宫,我也久未见她,便沾沾你的光,同她说说话!”
宋卿月便忙让宦侍又上了一些好菜,多添了一副碗筷,拉了宋玉书就着已上的饭菜先吃着。
兄妹二人久未似这般坐于一处吃饭,宋玉书依旧习惯性地给她夹菜。
宋卿月虽有了身子,却丝毫不拈酸嫌淡,未如宋玉书看过的孕妇们那般大开胃口,就是犯困的时间多了一些。
担心卫菡有了身子还在外面披甲戴胄地奔波,她便问起卫菡孕后的情形。
宋玉书挟了一箸清灼蒿笋给她,颇为自得道:“她有些脚拳在身,身子皮实。今日我去看她,她银甲披身很是威风,尚未显怀。”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用膳间,殿外的大雨下得愈发的急了。
雪亮的闪电一道接一道劈下,惊雷频频,山摇地动,震得麟德殿宫顶的琉璃瓦簌簌作声。
大雨若天上的老神仙碰翻了砚台,砚台跌下仙案,又坠入凡间,染得天地间唯余浓浓墨色。
……
一踏入浮香宫,即墨承彦未料夜来浮香宫会有这么一场大雨,拂着溅于发髻上的雨珠,他跨入浮香宫的殿门。
望着那个自抱己肩,临窗看雨的娇俏身影,他喉结一动,哑声轻唤:“青奴,我来了!”
临窗而立,虽背后响起了皇帝的呼唤,那莲青奴却并未转身。
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雨,她脸上色神变幻莫测,似乎亦未料到……
风卷帘幔恣意飞扬,拂得宫中燃着茵犀香香丝乱散,散满室醺醺然然,醉人心扉的甜腻味。
立于自己皇后身后,即墨承彦不止被香气所醉,亦被那莲青奴窈窕不改的身姿迷醉。
犹记初见……
他中了南阗人的埋伏,重伤逃命于弥天漫地黄沙里,失了方向又失血过多,他昏昏然倒于不见人烟的沙窝里。
醒来,他对上一双有如洗碧的眼眸,和一张有若九天上仙的脸。
俏娇的异国少女冲他嫣然一笑,脱口而出的上唐话生涩却又清脆,“我是南阗人,你是迷了路的上唐商人吧?”
他眨巴着半迷半醒的眼看着她,于心中暗道,不,他不是商人……
他是统御几十万大军的神策大将军,他是上唐国的太子,他是杀得关外数国流血飘杵的阎罗王。
可为了活命,为了让这个几被他灭国的南阗国女子救他一命,他涩哑着声音应了。
“小生确是上唐商人,日前被外关贼匪所伤,求姑娘大发慈悲,救小生一命。”
其后,青奴于沙漠里找来枯枝干柴扎了个板子,推他笨重的身子翻到板子上,用娇嫩的肩膀将他拉出了沙窝子,遇上了前来寻他的卫公晁。
后来他才明白,演戏的不止他一人,还有这个救他一命的女子。
那莲青奴以为能施得美人计,哄走他的心,让他在围剿南阗时手下留情。
可即墨承彦彼时没有心……
他心中只有建下不世伟业、顺利登基的计划,只有为大唐打下万代基业的渴望,还有一观八方来朝的盛世企图。
为了打破她不切实际的愿望……
后来,他擒了她的父兄,当着她的面,他的将军们手起刀落,将她父兄砍断了脖子,血溅九天。
那一霎他冷眼旁观,果见那莲青奴再也装不下去。
她疯狂地骂他,打他,却被他双擒着双手,挣脱不能。
他记得很是清楚,那青莲青奴彼时血红着眼,冲他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冷冽道:“敢骗孤的人尚未出生,你想要杀了孤……孤更想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即墨承彦心中亦有滔天的怒气……
他遣于南阗国的暗探查到,这个看似纯真娇美的女人早已有了心上人。
二人不仅情深意笃,还定了婚约,可她却对他虚情假意,虚与委蛇。
……偏偏,他却对她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