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朝中官员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前一刻,头顶上司杨乐山还有争辩有声,下一刻便作了靖王的刀下亡魂。
看着靖王状如地狱修罗的模样,牢中官吏再无一人敢闭眼,纷纷将眼睛瞪得大若铜铃,浑身颤抖地看着他。
被刀指着,那官员吓得五官都变了形,连叠声道:“张宁,将才张宁闭着眼!”
即墨江年扬刀指向那名张宁的小官,一扬下颔问:“你不何为睁眼?”
张宁抖得不成样,哆嗦着嘴唇带了哭腔道:“臣害怕,臣害怕……”
即墨江年自怀中掏出名单,看了看念道:“张宁,太原仓监。你膝下三子,分别名张绍元,张文德,张子安……”
念罢,他将名单又塞入怀里,“想活命吗?想你这三个儿子也活命吗?听好了,本王只给你一次机会!”
张宁嚎啕着点头连连。
即墨江年挥刀环指牢中所有官员,“你们分着蝇头小利,却担着灭九族的大罪,这本账可值当?”
“接下来,本王会将你们分开,你们须将犯过的罪行据实招供。每多交待一件案子,哪怕是别人的罪行,便能减轻一份责罚。想不想活命,你们自己看着办。”
“莫忘了本王杀神的名头!但凡你们敢攀扯无辜之人,你们及你们的家人,本王会一个不留。”
这些官员是十日前突然被抓捕入狱的。
那日,凶神恶煞的沙洲边军突然闯入他们府宅,将他们生拖硬拽带走,下狱后,今日方才提审。
本仗着顶头有沈明仕等一干世家官员撑腰,今日提审又见到部中同僚,他们便大着胆子强撑嘴硬。
只没想到,才撑了半日,顶头上司便当着他们的面一命呜呼。
听这杀人不眨眼的靖王说,已将整个上京控制,他们自是不敢再强硬对抗。
待他们被狱卒与枢密使分开审问,便纷纷颤抖着手,挖空着回忆,将曾犯过的案子,将别人犯过的案子一一于纸上招供。
……
十日以来,即墨江年便是这般简单粗暴地,查办着户部各属的案子。
刑部的官员,是由鸣鹤先生在背后指点,由一帮新科进士站到前台查办。
吏部的官员,则是由御史台两袖清风的硬骨头官员查办。
朝中早已是世家门阀当道,十个犯案官员中,有八个是世家子弟。
但他不可能将京官全杀,除了怕累及无辜的好官,也会使上唐朝政,短时间内陷入瘫痪。
眼下三省六部官员半数牵涉入案,一应朝野内外政务,便交由翰林院先行审阅,再呈与卧病在榻的皇帝上过目。
五日后黄昏,两千人数的月泉将士,将沈明仕的府宅包围。
与相府府卫一番鏖战,半个时辰之后,浑身浴血的月泉将士,从沈府中带走了沈明仕与沈东怀。
……
兴庆宫内,即墨云台眷恋的目光,轻若羽毛般,落在手中的细瓷白胎茶盏上。
盏口余着些肉眼难见的水痕……
他长睫轻轻颤抖,将自己的唇,覆到那抹或根本不存在的水印上。
今日兴庆宫中禁军换防,作为羽林军之首的裴安大将军被他请了,到宫中坐了良久。
将军听他说了许久的话,喝了许久的茶……
将军的茶是从口中啜入的,最后,却是从将军眼中流出的。
化作眼泪的茶水,从将军眼中流出许多,亮晶晶的,看得即墨云台感动不已。
只遗憾的是,即墨云台习惯了流假泪,真到应该流泪时,他却流不出来。
将军走后,这只茶盏便被他爱不释手地拿到了手中。
他将自己的唇覆上将军嘴唇覆过的地方,阖着眼,以心去度量……
他的唇,与将军的唇可是一般宽,一般大?
将军在时,他亦拖过将军的手,牵引着将军粗粝的大手,抚过他的眉眼,抚过他的口鼻。
“将军看看,认真看看,你有没有走丢过一个儿子?”
“若将军丢过一个儿子,孤现在很替将军担心,因为这个儿子……恐怕活不了太久!”
“闻听将军终身未娶,身边无一妻半子。若将军往昔一时风流,曾在何处留过种,也说也不定。”
“这个儿子现在想认父亲,也想活命,不知将军会否给你这个儿子一个机会?”
呆呆静静看着将军俊美的脸,即墨云台一面说话,一面沉醉。
原来,他自己长得有这么美,只可惜,他身上少了许多将军的硬朗气质。
不过没关系,他外是软的,但内里是硬的,坚硬如铁。
昨日听说沈明仕与沈东怀,被他的杀神哥哥下了诏狱,他一半开心一半忧。
忧的是,没了沈明仕,他便断了与关陇那五十万大军的联系。
喜的是,没了沈明仕与沈东怀,他或许还有一个父亲,一个默默偷看了他许多年的父亲。
那个父亲应该是爱他的,否则,裴安将军怎么会哭?
“启禀安王!裴将军去了拾翠宫!”
他遣去跟踪将军的人回来了,躬身拱手于他身前,带给他如愿以偿的答复。
即墨云台抿唇深深,笑得很是开怀。
他将茶盏放下,却又恋恋不舍地拾起,想了想,最后放入了他宽大的袖兜里。
这些日子他太过紧张,夜夜由晏元良作陪才能让他稍稍放松,今日见过裴将军后,他彻底开怀。
站起身,他朝兴庆宫后殿走去。他有好些日子,没去看望怀了孕的王妃和侧妃了。
他快当爹了!待孩子生了,长大一点,他要让孩子们叫晏元良义父。
……
拾翠宫内,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
裴安俊美的脸上,立时印上五根鲜红的手指印。
“撒开你的手!”皇贵妃沈安均咬牙噙泪,怒瞪着裴大将军。
将军的手将皇贵妃的手握得牢牢,泛红的眸子定在皇贵妃美艳的脸上,轻声:“我只要你一句话,是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