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湖的榭楼一楼,余杭太守派来的官兵递与崔康时一支袖箭。
袖箭是从蔡官巷遇害的官兵身上取下的,小巧而短,玄铁铸就,尖细的箭头闪烁着黝黑的光泽。
他将袖箭递与身侧的老管家钟裕,老管家接过后细细观察,声音轻颤,“确实是枢密使之配箭。”
这袖箭老管家见过,于澜翠山庄时,庄里许多护卫死于此箭之下。
崔康时轻一阖目,看来,那三个漏网之鱼已被枢密院的人救走!
只可怜二弟福满前前后后盯梢忙活,却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崔家的事,想是瞒不住了。
福满今日回扬州前来他面前跪了一回,见福满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他还能说福满什么?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运河已经涨潮,扬洲至淮安的漕运已开,藏着的粮食也已开始运往关陇,现已快入七月,金秋将至……
站起身,崔康时踱于花窗前,看着窗外的碧波万顷,一叹,“他来了!”
钟裕并未应声,花白的眉头突突轻跳,脸色微惧,显然知晓主君口中的那人是谁。
即墨江年来了!或早便已身在江南。
于上京城时,崔康时听沈明仕说,即墨江年带着枢密左右二使销声匿迹,没想到他会出现在余杭。
既然那人救了三个漏网之鱼,想必已知宋卿月去了扬州,知晓了崔家追杀他们。
或许,那人已经知晓宋卿月还活着,并且落到了他的手里。
眺目于游人如织的西湖湖岸,人群遥若黑点,他却感觉有一双眼睛躲在暗处,隐隐约约地朝着他看。
既然来了,那便于带宋卿月离开余杭前,与那个人做个了断。
头也未回地,他轻声:“钟伯,撒网,等鱼儿来咬钩了!”
“若他不现身呢?”钟裕沉声问。
崔康时漫目于西湖沿岸,又目光遍扫西子湖畔林立的豪宅华府、客栈酒楼。
嘴角一弯,轻声:“若他不现身,本公子试试看,看能否将他钓上钩!”
转身,崔康时上了二楼,静止了脚步。
宋卿月于花窗前的凉榻半卧,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轻声:“我累了,崔康时!”
崔康时上前,于凉榻边蹲下,轻轻替她拿捏双腿,柔声:“累了?我给你捏捏!”
“你准备这般羞辱我到何时?”宋卿月一眼也未看他。
迷药的药性只是须臾,可留给她的耻辱却是长久的。
每每醒来,她皆记得药性发作后,口唤“江年”,向崔康时频频求欢的失态模样。
她似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无地自容……
无地自容于,她亲口将与即墨江年的闺房私事,坦诚于崔康时面前。
而崔康时,却是她婚约未除,三媒六聘而嫁的夫君!
崔康时坐到凉榻边,将软绵绵的她揽入怀里,目光越出花窗,漫目轻声:“都过去了!夫君没想过羞辱你!”
他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自然没想过羞辱她。
但他准备羞辱另一个人,从今天夜里开始——若那人在暗处盯梢的话!
白日里湖上阳光耀眼,视线不清,而夜里月朗星明榭楼掌灯后,视线最为清楚。
一如前几日那般,他渡药给宋卿月,见她迷离了双眸,泛红了脸颊。
于是,他大开了花窗,高挂了帘幔,怀拥宋卿月背对着花窗,以她身子挡住自己。
拔下她头顶的金簪,任她乌墨发丝散了一肩,将她的软罗衣褪下肩头,一手扶了她的后脑,覆唇上去。
之前给宋卿月渡药只是想她活命,他从未起过异心。
只此次不同,他吻得很是投入,能如何让那人感觉到痛苦,他便如何亲吻宋卿月……
就在他沉醉于亲吻宋卿月,忘了吻她的目的时,“嗖”地一声,一支袖箭凌空而来,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擦着他的耳畔而过,“当”一声深深扎入身后的木墙。
箭是从右侧的望龙山客栈射来,他看得清楚,暗里潜伏的崔家护卫亦看得清楚。
恋恋不舍离开宋卿月软嫩的唇,他轻声:“现身了!”
……
“靖王,不可!”
“靖王,不要!”
望龙山客栈的天字号上房内,石蔡二使阻止未及,即墨江年高抬手腕,一捏手掌射出了袖箭。
他目光直勾勾落在榭楼花窗内,牙关紧咬,射出袖箭的手剧烈颤抖……
望龙山客栈位置上佳,左邻右舍为余杭城中官贵富首的豪华府宅。
从客栈五楼的天字号上房望出,远处苍翠如染的龙首山近在眼前,万顷碧湖尽入眼底。
站在客栈天字号房门前的回廊里,倾身于回廊上的美人靠,再左右两望,便能将邻居家临湖而建的榭楼看入眼底。
尤其是下夜后榭楼纷纷掌灯,若榭楼上的花窗不遮帘挡幔,能将矮了两层的榭楼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日入住那晚,即墨江年倚身于美人靠,目光下落,无声望入不远处那座榭楼花窗。
窗内,面如冠玉的郎君为宋卿月梳发理裳,温言软语。
每宋卿月嘴巴微动,似在回应男子的话,他便掐痛一回掌心。
可当男子掰过宋卿月的脸,覆唇上去,他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在湖边看过纸笺后,他确定纸笺是他写给宋卿月的,当即,他直追掷下纸笺的马车而不得。
马车行驶方向的尽头无岔路,应是入了临湖那片豪宅华府之其一。
临夜前,枢密使取了西湖坊坊正局里的宅契名单,确定了录属崔康时名下的宅子。
——便是毗邻龙首山客栈,他眼前不远处那座二层小榭楼!
不便露面,翌日,他遣枢密使彻查崔康时宅内布局,人丁,府卫,暗桩……
本打算次日夜里将宋卿月偷出,未料却遇上半夜余杭官兵阖城缉捕。
待官兵查上门,说出“崔家二公子”这句话,他察觉异样,通知宿于客栈的所有枢密使一起行动,救下了赵正奇他们。
——也正是从赵正奇口中,他知晓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