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屏风后的声音,崔康月恼一阖目,“唰”一声扬剑指向地上的宋卿月。
雪亮的寒光携着一缕罡风掠至眼前,未及躲避,宋卿月惊一闭眼,心跳若止。
没等来剑刃入体,却听见崔康月压低声音一喝:“滚出扬州,滚出江淮,别让我再碰见你!”
待明白险险捡回一拿命,宋卿月心跳这才复苏,“砰砰”如雷跳起。
她睁开眼,见崔康月的剑尖止于她鼻尖前,顺着剑刃上望崔康月——他脸上有一双强忍杀意的眼睛。
宋卿月见过两回戾杀之气浓重的目光……
一次是她在安王府被安王逼供时;一次就是眼下。
不同的是,安王的杀意,如若面对供他取杀戳取乐的鸡狗。
而这眼前这人看她的眼神,像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她委实摸不透扬州的粮船帮,更不懂暴戾古怪的李福满因何发疯。
看他目光直勾勾的,似乎但凡她有一丝迟疑,多讲一句话,这柄雪亮的剑就会将她洞穿。
强自镇静下来,她冷哼一声爬起身,一言未发,跌跌撞撞朝冲出这间屋子。
崔康月目光并未追她出去。
他垂下持剑的手,头也未回地问:“都听见了?这样的女人,大哥有什么好留恋?”
“她是你嫂嫂,你怎可对嫂嫂不敬?”崔康时自屏风后转出,怒视崔康月。
他安能不怒?
崔康月置他的命令于不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他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的女人掐了两回,还险些一剑刺死。
崔康月一手捂胸,面无表情道:“我只有一个嫂嫂,便是李慕儿。这个女人不是嫂嫂。”
被福满提起亡妻,崔康时双眸转眼泛红。
缓了一缓,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的事,宋卿月一概不知,何能怨她?”
崔康月松开捂胸的手,展开手掌,看着满手的血,幽道:“她来的目的,你应当听到了。早晚,你会被这个女人害死!”
崔康时瞳孔一震,快跨一步将崔康月扶住,目光落于洇血不断的胸口,急问:“她伤的你?”
崔康月轻轻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若下回再见,我会替哥哥斩了这根情丝。”
他伤得不深,但他愤怒。
长这么大,他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刺伤。
他断不会让这个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女人,将大哥、将崔家带至万劫不复的局面!
崔康时怔立于原地久久。
暴起伤人,确实是宋卿月会干出来的事。
宋卿月他们上来时,福满说认识楼下这伙人,并同他说了与这伙人认识的经过。
他便也将与宋卿月所有的事讲了,亦推测出宋卿月此来的目的。
楼下满屋皆是枢密使,而那个小太监——他见过。
那回入宫面圣,正是这位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接引的他。若他没记错的话,小太监应是姓张。
前次见时,小太监不过一个六品常侍,现听崔康月说着,于船上时,小太监穿的是三品官服。
宫中三品太监鲜少,这个小太监从六品直升三品——怕是身藏圣旨,身负皇命而来。
若宋卿月是奉旨查粮,若她将圣旨向粮船帮宣读……
他做不到配合宋卿月彻查自己,将大业葬送……可违抗圣命便是死罪!
所以,他唯有杀人灭口,送这伙人,包括宋卿月下黄泉、去地府。
可他怎舍杀了宋卿月?
是以,在宋卿月上楼前,他反复叮嘱崔康月,但有苗头,万勿让她将身份讲出,将圣旨宣出。
但他未料崔康月会因他,如此痛恨宋卿月。
若无他在隔间里摔杯警示,他可以肯定,这个性子暴躁的弟弟会将宋卿月掐死。
他更未料,宋卿月会伤了崔康月!
想起弟弟胸口那片血迹,他心中重重一痛,心急如焚地地追出。
“福满……”
……
扬州太守曾濉,负手于自家府宅里踱步。
他时不时拿手一抹满额的汗,身子转转来回乱转,惶惶不安若热锅上的蚂蚁。
时将入暮,府中膳房正忙得烹膳备宴,接待贵客。
曾濉今日接一封京中来信……
信上说,皇帝派“国仓粟粮巡检特使”数十人分头出击,广查各地太仓,正仓,军仓等一应国仓储粮情况。
这些“国仓粟粮巡检特使”里,无一人是户部官员,皆为今春恩科进士。
这些进士无不出身布衣,对圣人忠心耿耿,铆劲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任凭官员恐吓威逼,绝不漏查一处国仓。
信上提及,已有数地国仓被他们查出问题……偏扬州远离京城,得到消息为时已晚。
更让他惊恐的是,下午未时,他于自己府宅迎来了一伙人。
这伙人向他宣读了圣旨,亮出“如朕新临”的金牌,要他配合查检扬州各大国仓。
仓中无粮他可以调,可以补,无甚好怕,令他惊骇的是,这伙人来头不小。
别处派去查粮的是巡检特使,而他接待的却是皇帝身边的近侍——被封为监察御使的三品大太监。
更让他恐惧的是,大太监身边有枢密使随行。
枢密院是什么地方,他很清楚;于官员中恶名远播的枢密使有多凶戾,他亦清楚。
这些人就是来向他追魂索命的,他怎么能不怕?
可有一点他不明白,那伙人中,竟然有位容貌姣好的女子。
虽那张御使说女子是自己干姐姐,可就曾濉察言观色,似乎这伙人颇为敬重那个女子。
更让他失魂落魄的是——
张御使发话,要领着这伙人住到他这府宅里,并且要他留下来同住。
府中夜宴将开,来不及通知扬州大小官员襄助,今夜,他唯有硬着头皮亲自接待。
曾府后面的奉仙园。
精美的园林内,危亭曲宇处处,太湖石的假山嶙峋。
一片开满红白菡萏的荷塘水畔,一座精致人雕楼内,夜宴将将排开。
宋卿月手把酒盏,心有余悸。
她可以肯定,李福满的对她威胁是真的!
吃不准粮船帮势力有多大,为免众人涉险,她让赵正奇带一半枢密使隐迹于外,又让张常侍向曾濉亮明身份,带了另一半人住入这太守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