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翠山庄位于含香山畔。
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伴着春雷声声下起,打落澜翠山庄落花满地。
山庄尖顶最深处一间竹屋内,崔康时临窗而坐,手上轻纂着香,目光却从窗口淡淡望出。
屋檐上清雨汇聚,势大时流倾成线,淙淙不绝,势微后点滴成串,叮叮当当,与山鸟和鸣。
窗外的院子里,绿竹、杏花、梨花被濯新涤尘后,翠色愈浓,杏花愈粉,梨花愈白。
钟裕打伞自院外来,入院后便眺见他临窗而坐的身影。
立身于院中,老管家轻声:“靖王……终还是寻上门来了!”
崔康时头也不抬地打着香纂,清浅一笑,“枢密院的人果然厉害!”
“主君可要见他?”钟裕问。
“我崔康时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崔康时手上微顿,圆眸微敛。
“皆道靖西王能征善战,便让他过过本公子的三关六道,他能活着上来,我自见他。”
钟裕颔首而去。
近日暮之时,崔康时燃尽三炉香后,窗外的细雨薄雾弥漫,将天色混同成灰蒙一色。
细雨薄雾所笼的澜翠山上,嘶杀与兵戈相击之声,由山脚一路往上,渐渐逼近山尖竹屋。
大雨又起,雷声再响,崔康时神色平静地听着竹院外的杀喊声,点燃了最后一炉香。
此香名笑兰香,回博陵老宅后,安置于老宅的痴伯做了好些,此次外出,他便全皆带了。
他眼前跳出宋卿月的脸,她杏眸直愣愣地问他,笑兰香配方从何处得来……
笑兰香不过是普通的市井香药,非在他熏香名单之上,可不知为何,自从离开上京,他便一日也离不得。
他曾为宋卿月纂过一炉香。
那一夜,他逗哭她一回,还挨过她一巴掌……
想到此,崔康时抬手抚上了脸,似乎那火辣辣的感觉犹存,也恍惚了眸光。
若非世事无常,若非他仅为富商,若他为王侯将相——此际同他赏雨纂香的,应不会少一人。
离京前,沈明仕许他以王侯之位。
他想了许久,终是觉得,男儿一世,与其蝇营狗苟于谋财,莫若轰轰烈烈于谋国!
“砰”地一声巨响,湿了雨的竹院竹扉被人一脚踹开。
随之,山风带入浓浓的血腥之气,混乱了笑兰香的清雅,也令崔康时蹙起了眉。
他淡定地阖上香炉的瓷盖,抬眸朝院中望去……
一群玄衣短打劲装、头戴斗笠遮雨之人,手执长刀,对外抵御着澜翠山庄的重重护卫。
他们浑身是血,围护成圈,护着中间一高硕之人,往院内且战且入。
即墨江年头顶的桐漆斗笠边沿滴着雨水,他一手五指成爪,掐紧着老管钟裕的脖子,一手拖着滴血的长剑,至庭院当中而止。
缓抬起头,即墨江年望入窗口……
屋内亮着暖明的竹灯,崔康时于灯火中一撑香案站起身,负手踱到窗前,笑道:“靖王大驾光临,真教我这澜翠山庄蓬荜生辉!”
即墨江年执剑的手掀高斗笠,喘着粗气道:“生不生辉本王不知,倒是承蒙崔公子热诚相迎,使得本王这上山的路,非是一点半点辛苦!”
目光落于即墨江年手中挣扎的老管家身上,崔康时敛了笑意,淡声:“靖王谦逊了,您是边关的杀神,我庄这三关六道于靖王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即墨江年顺着他的目光,也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老者。
他朗目戾气一泛,一咬牙手上一用力,老管家钟裕霎时便涨红了脸,身颤如柳。
喘着粗气,即墨江年朗声:“劝崔公子闲话少说,让你的人退下。否则,这位将你从小带大的老管家,只怕承不住本王手上的力道。”
老管家背身而向,于即墨江年手中半萎着身子,崔康时深吸一口气,一阖双目朗声:“都退出院外!”
得了主君命令,长剑琳琅的澜翠山庄护卫们退出竹院,于院外严密守护。
即墨江年平缓了喘息,仰眸于被灯光照得大雨蒙蒙的天穹,再冲临窗而立的崔康时一扬下颔,“本王远道而来,崔公子也不请本王吃杯茶?”
崔康时启眸,目光定在钟裕身上,微一躬身,缓一拱手,“靖王,有请了!”
即墨江年松开手,老管家霎时大声咳喘着萎顿带于地,手撑于地上的水汪里,大口大口呼吸着微湿的空气。
令石蔡二使,及枢密院的人留于院中,即墨江年拎着带血的剑,带着一身水湿,大步走入屋内,屋内的竹地便被踩出一串带血的水迹。
走近香案,即墨江年一掀湿透的袍角坐下,将未入鞘的带血长剑往香案上一拍,自若将香案上的玉壶提起,自斟一杯茶,牛饮而起。
于即墨江年“咕噜咕噜”的咽水声里,崔康时平和了脸色,返身于他身边坐下。
待他饮尽杯中茶放下茶杯,崔康时提壶为他续满,笑道:“茶可堪吃?”
即墨江年解着斗笠系绳道:“我行武粗人一个,衣食住行从不究竟,倒是对杀人颇有心得。”
崔康时自斟茶道:“靖王一路寻我而来,应非是为了杀我!”
即墨江年将水涝涝的斗笠扣到香案上,溅飞几点水沫至崔康时脸上。
崔康时自袖中掏出帕子,面不改色地轻擦轻拭。
“本王此来,确非是为杀人!”即墨江年双手撑膝,朗目熠熠看着崔康时,“烦请崔公子,为宋卿月修放妻书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