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书活了二十四年,倒有十年过着修道般的素淡日子。
虽未炼丹念经,但却早读医书晚习病案,便是做梦,都在梦里参解疑难杂症。
纵使医馆里日日有女子往来,于他眼中心中只有脉象,舌苔,和女子的年纪和病症详情。
似今日这般近观这玉臂半透、柳腰半露的妖娆女子,于他这人生里也是初次。
女子曲线起伏的身姿委实堪看,玲珑有致,不可谓不是翘挺得度,曼妙不可方物。
于他怔怔走神之际,“百花仙子”身若落花逐水,打着飞旋舞飞漫身丝绦,待近台沿一伏地后,仙子朝他伸出手。
五指纤纤的白玉手,将手中桃枝堪堪伸到他面前……
他身后,宋卿月戳了他肩头一指,轻声:“仙子送花给你,接住。”
他便呆看着仙子,怔怔接过桃枝。
仙子星眸里泛出得逞的笑意,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他,玉手轻揭面纱往空中一抛。
于面纱飞扬中,卫菡眉目璀璨地冲宋玉书一笑,“接了我的花,便是我的人。宋玉书,我喜欢你!”
宋玉书认出是卫菡后,惊慌一摸自己胡子拉碴的脸,飞速将桃枝往台上一放,转身就走。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卫菡从台上下来,只跨了几步,便到了百花台后的悬崖边。
恼了脸,恨声冲他高喊:“宋玉书,你若当真走了,我便从这崖上跳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宋玉书气极转身,也恼道:“跳便跳了,与我何干?”
卫菡裸足向崖边再退一步,仅踩着崖沿,气极再问:“当真?”
宋玉书哆嗦着嘴唇四寻,哪还见宋卿月身影?而玉台四周的男女,皆一脸看热闹的模样。
卫菡由来浪荡,性子不定,吃不准她眼下的心性,他不得不缓步走向崖边,艰涩问:“你到底要如何?”
卫菡星眸亮晶晶地笑,娇蛮道:“我要你说,你喜欢我!”
宋玉书咬牙道:“可我不喜欢你!”
“那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卫菡自若地往崖下眺了眺,向他露齿一笑,“说好了,你这辈子欠我一条命,下辈子你就得喜欢我!”
说完,她抬起一只脚悬空,缓缓朝崖下倾身……
电光火闪之间,宋玉书扑到崖边,卫菡身子已坠下,未能抱住她的身子,他仅抓住她的胳膊。
可下坠的力道太大,他的手从卫菡胳膊滑捋到她手腕,他立时死死擒住。
看着悬空于崖的卫菡,宋玉书头也不敢一扭,惊恐盯着她急切呼救:“来人啊,帮帮忙!”
只可惜,他喊了数声也未见有人来帮,倒是卫菡的手,一点点从他掌心里滑走。
卫菡仰着头,星眸闪闪地诱惑,“我会点子拳脚功夫。你说你喜欢我,我就借力翻身上来!”
崖风吹得卫菡发缕乱飞,也吹乱了宋玉书的心,他红了眼道:“我不想喜欢你!”
卫菡便用脚一蹬崖壁,将身子悠闲地荡了起来,神情幽幽道:“那就松手,我等你下辈子喜欢我!”
宋玉书本就是个弱质书生,擒住她已是吃力,哪经得住她这么震荡。
他清秀的脸因竭力擒紧卫菡的手而扭曲,切齿道:“上来吧卫菡,求你,非得我将伤口血淋淋撕开给你看?”
卫菡用脚抵住崖壁,止了晃荡,一脸不解地问:“我就让你说句喜欢我,何至于这么夸张?”
宋玉书神情崩溃,擒着卫菡的双手青筋暴张,面色因用力而涨红,凤眸含泪解释加祈求……
“我就是个曾吃百家饭的孤儿,从不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我后来无耻地觊觎上了宋卿月,却从不敢向收养我的叔婶提及……
“所以我起早贪黑地学医,风雨无阻地看诊,就为挣下薄薄家资,可挺直腰板向她言情道爱。为完成这一奢愿,我整整花去了一十八年……”
“我这头才放下卿月,放过自己,打算娶个平凡之妻体味家的滋味,你却又来搅乱我的心……”
宋玉书通红的凤眸泛泪,语重心长。
“可是女公子啊,喜欢你比喜欢卿月更难!你是卫公独女,是皇上亲封的女将军。我就是个小郞中,就这么大能耐,我挣不来卫公的荣光,终我一生也不能与你门当户对……”
卫菡笑逐颜开问,“也就是说,你是喜欢我的罗!”
“喜欢!可宋玉书喜欢不起,更娶不起,求女公子留玉书二两傲骨行走于世,不让人斥为攀高附贵!”
卫菡星眸几转后,柔柔一笑道:“那,你大声说‘宋玉书喜欢卫菡’,我就上来!”
宋玉书双手已经因力竭而颤抖,阖目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宋玉书喜欢卫菡……”
话音一落,悬在崖下的卫菡一踹崖壁,再一借他擒握之力,一个鸽子翻身飞上崖。
未及一看力竭未起的宋玉书,她急急冲石崖上看热闹的人伸手,“都来了,赌输的掏钱。说他喜欢我,你们非是不信!”
崖边扮作游客的卫府府卫们,一个个不情不愿上前,纷纷掏兜,往她手里放着银票。
宋卿月自寺墙边的无患子树后挪出。
她听见了宋玉书所有的话,未料到他用情如此之深,将心思藏得如此之久……
她更没料到,卫菡死性不改,这般关头还记挂着嬉闹,浑然没将他的剖白放在心上……
宋卿月心痛得无以复加,哭着走向宋玉书,宋玉书却站起身,痛楚望向欢欣收钱的卫菡。
目光扫到走来的宋卿月,他一阖双目,不带半分犹豫,纵身跃下悬崖……
身为孤儿,宋玉书一直小心翼翼维系着自己的尊严,从不敢随意说道喜好,更不敢表露心声。
与宋卿月相识近二十年,他便将喜欢藏了近二十年,仅仅于去年中秋,才借着酒劲向宋卿月道了一回心思。
可于这相识不过半年的卫菡面前,他的喜欢——原不过供她打赌取乐的乐子。
他终究还是被人看了一透,他小心翼翼维系的尊严,果真这般卑贱不堪!
“宋玉书……”
卫菡眼风掠到他跳崖的身影,尖叫一声,纵身跳下追去,满兜银票纷飞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