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泪涌益不能自持。
都这般光景了,崔康时竟还让她莫怕——可她心里放不下的,却是那个王八蛋即墨江年!
此际,她恨不能即墨江年干脆就死在边关,永远不要回来。
钟裕见她久未回应,便抖着嗓子问:“夫人……可有受、受辱?”
知晓钟裕所问为何,宋卿月涨红了脸。
缓过哽咽的劲头后,她缓声道:“钟伯……我无碍!只是,于此地枯守无益,没得让众人夜里受寒。”
钟裕暗吁一口气,拱了手,言简意赅回应:“公子担心夫人受欺!”
“回去告诉崔康时,我既嫁他,心中自有分寸!”话一出口,她霎时想起被即墨江年吻得不能自持的情形。
羞愧满心,面染红霞后,她艰涩再道:“若他尚还顾念我之名声,还望将人撒回去,以免明日阖城尽知,惹众多闲人来此看我热闹。事既至此,想必天子那里也有闻听,迟早会示下一个结果!”
这场婚事哄闹至此,众人又拥在杏芳堂外,她不想因自己坏了名声,以至连累医馆行不了医,叫宋玉书抬不起头。
三思之后,许是被她的话触动,钟裕再虚一拱手道:“如此,钟裕便将人撒走。但会留人在此值守,以便等候消息。”
苦劝半宿的羽林禁军见崔府的人开始陆续撤离,松了一口气,也留下少许人监看,便都撤了。
宋卿月一直等到崔府的人散得七七八八,才放下心来。
只是,她一转身,便见身后站着一言不发的宋玉书。
从她昨日出阁至此时,滴水未进,宋玉书亦粒米未沾。
兄妹二人一个眼泪汪汪,云鬓蓬乱,裹着件不合身的大红披风;一个失魂落魄,满脸憔悴,披头散发,衣襟大敞……
千羞万愧结聚心头,宋卿月双臂环抱着自己,打着寒颤,哆嗦着嘴,终究只说了一句:“宋玉书,我饿了!”
宋玉书亦不晓何从安抚她,闻听便道:“我,我去伙房里看看,给你煮点吃的!”
稍后,后院的伙房里,宋玉书与同样又怕又饿的医馆学徒们张罗起了吃食。
饭菜尚未做好,伙房的窗口已挤满了月泉将士的脑袋。
这些重甲精兵因走得急,未带行军干粮,从撵在靖王屁股后去抢亲至此时,亦是又饥又渴。
望着窗口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宋玉书胆战心惊地客气了一句:“诸位军爷可要吃上一些!”
立时,引来一片哗赞与吹捧……
“小郎君些的厨技,堪比九天之上的天厨星君,我十万八千里都能嗅着香气奔来。”
“郎君现煮何物?看这色泽,我能吃上十大碗!”
“我饿了,饿得发昏,在多不在精,郎君们快些吧,要饿死人了!”
宋卿月回屋梳整了一回被即墨江年弄乱的发鬓,随意挽了个灵蛇髻,穿了件厚厚的夹絮淡绿的袄裙。
待走回院子,一见满院挤满了月泉兵将,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家饭食没你们的份,也供不起你们这几百号人,现下将近五更,开门鼓便要敲响,要觅食你们上街吃去。”
三位月泉将首闻听王妃发话,想了想,确实这小小的伙房弄不出五百号人的吃食。
商议后便冲手下们吼:“再捱捱,稍后着人买食去,你们都给我散了!”
宋卿月这才缓了神色。
这些重甲兵将,连人带马,糟践得杏芳堂前所未有的杂乱。不知道的,还道此处是接待大军落脚的驿站。
宋玉书与徒儿们煮了些扁食,又将白日里剩下的冷菜热了热,给宋卿月盛了一碗。
待到自己端碗大快朵颐,方想起自己那卧房里,还有一个闷不吭气的卫菡。
还真是怪事!
外间如此吵闹,这浪荡又好热闹的女公子竟能忍得住,连个声都没吱。
宋玉书便端了碗滚烫的扁食送去。才推开卧房的门,便听得卫菡于屋内尖叫出声:“不许看!”
他被吓得身子一颤、手一抖,洒了他满胸襟、两手背的扁食汤,烫得他险些撒开端碗的手。
宋卿月出阁后,他黯然神伤,披散着头发,衣襟散敞,至此时也没顾上收拾自己。
是以,半碗汤愣是将他胸口烫了个彻底,便没顾上卫菡叫嚷。
他快步入了屋子,将扁食放到书案上,迫不急待地双手扒衣,却听得卫菡又尖叫:“你、你做什么?”
于胸口钻心的痛感中,宋玉书褪下外袍,伸手向榻边的朱漆衣架欲取袍更换。
哪知兜头飞来一只软枕,他被迎面砸了一个准,错愕接下朝榻上望去,寒脸问:“女公子这是发的什么疯?”
卫菡见他望来,慌忙抓起被褥遮住自己躲到榻角,涨红着脸骂:“你、你、你看哪里?不准看!”
宋玉书先是愣住,随后想起此前所言,便淡淡一笑:“女公子会否太过高看自己?就女公子那一马平川的身子,委实不堪多看。”
没顾卫菡震惊与气恼的脸,他一指案上那碗扁食,“怕女公子饿死,给你送碗食来,回头自己吃了!”
说完,他扯下衣架上的外袍昂长出了屋子。脚还未离门坎便听卫菡“哇”地一声哭了:“你……你放屁!”
宋玉书将外袍披上,一面系束,一面大仇得报地、得意地笑着离开。
只是,当他与宋卿月坐在院中石几上进食时,身边围了一堆眼馋的兵。众目睽睽之下,他这餐饭吃得很是不安。
欲施一两箸扁食与凑在他面前的将首严参,却被宋卿月一箸打落碗中。
宋卿月冷冷道:“吃你的便是,他们当由他们的靖王养活!”
只可惜,正跪于紫宸殿外雪地上的靖王,此际养活不了他们。
稍后,跑腿买食的月泉兵从街上回来禀报,说是阖城食肆尽皆拒售月泉边军餐食。
三位饿得眼冒绿光的月泉将首立时大恼。
“为何不卖?”章丘泽气得自石几上霍地弹起,带得身上甲胄“哗啦”一响。
跑腿的兵气呼呼道:“听那些食肆人说,因靖王抢了博陵崔家新妇,阖城商户皆义愤填膺,不愿出售。”
“这帮刁民,我们在边关浴血奋战,不惜生死保他们安稳度日……不就帮靖王抢个女人么,何至无情于斯?”
闻听,被靖王抢来的女人杏眸亮了。
宋卿月咬着箸头,笑眯眯道:“严遵靖王军令与饿死在杏芳堂,诸位当要好想惦量!”
纵使如此,三位将首掂量后,派人去了羽林禁军北衙营地,依旧调来五百精兵换防。
调来的五百精兵徒步背负干粮而来,毕竟杏芳堂不是驿站,容不下大批军马。
宋卿月见识到什么是军令如山,也是此时才意识到,即墨江年说一不二之威严。
只即墨江年这一去,她足足等了三日。三日后,没等回即墨江年,却等来阖城商户罢市!
年关已近,正是阖城百姓采买年货之时。东西两市,以及上京大大小小各个杂市,却关门闭户十之有五。
这些商户不开张,不营售,通通挤到京兆府衙和各大皇宫出口处。
他们口口声声要替博陵崔家讨个公道,要求官衙与圣上,对靖西王强抢崔家新妇一事做出严厉惩治。
三日后的晌午,晴而未雪。
宋卿月望着面前仅余的存粮——一碗光可鉴人的面糊汤,神情艰涩。
她喟叹:“一面未露便能施出霹雳手段。崔康时,你是准备弄死即墨江年,还是准备饿死我?”
杏芳堂一应菜肉粮米皆须上街采买,可这三日以来,学徒们未能在街上买回一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