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日这场大雪,从昨日半夜下到天将日暮也未停歇。
时近酉时,虽金乌未坠,于铺天盖地的大雪里却毫不显形,阴沉沉的天际仅余下灰蒙蒙的雾霾阴翳。
杏芳堂后院的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而院中那株叶落根眠的海棠树下站了一堆人。
宋玉书头肩都落满了雪,怀里抱着的卫菡也落了满身雪。身后站着的,是如同雪人般的医馆学徒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于宋卿月的卧门窗口。而那扇窗户,自宋卿月出阁后便未合上。
院中所有人都见了,也正在听看屋内二人粗暴的打骂哭喊。
也听清了二人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听清那位长工的名字——即墨江年!
上唐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威摄边关的靖西王-即墨江年?
学徒们想起,他们曾吃过靖西王做的饭,曾与靖西王说过话,逗过趣……
心情从初时的紧张愤怒,到现在的激动与雀跃,他们将想营救宋娘子的心思,丢到了爪畦国。
此前,他们见先生请的长工从馆堂内大步走过,手中还拖着被崔家接走的宋卿月。
震惊之下,学徒们撵在二人身后,又见长工将宋娘子扯入后院的卧房,“砰”一声闭上门。
学徒们吓坏了,煞白着脸冲到宋玉书的卧房里,七嘴八舌向先生通禀。
“先生,咱们医馆那位长工竟然参了军,刚才他穿着锃亮的甲胄,满脸杀气地拖着宋娘子进了屋子。”
“对,就是那个柳无恙!明明宋娘子已经出阁,他却将她拖了回来。”
“快去看看吧,宋娘子哭得厉害,被他关住了!”
听清原委后,躺在榻上的卫菡先是面无表情,随后缓一挑眉冲宋玉书道:“喂!小郎中,快抱本公子去看看热闹!”
宋玉书正在为卫菡调弄外伤药膏。
闻听,他霍地抬头……
一个时辰前,他坐在院外的石几上,呆看对面宋卿月人去屋空的卧房。
卧房的窗户大开着,里面一应物品皆在,唯独没了宋卿月。
昨日他一宿未眠一直躺在床榻上,直到宋卿月出阁,杏芳堂所有人散尽,他才昏昏然披头散发地出了门。
他坐在院外的石几上,放空着脑子看着宋卿月的卧房,不想,没呆多久便见卫菡被府卫背着径直走入后院。
他积着一头一脸的雪地站起身,望向这个伏于府卫肩头、脸色憔悴而苍白的女公子。
尚未开口,卫菡冲他一扬下巴,眦牙笑起:“到你报恩的时候了!小郞中,快给本公子寻个屋子,顺便给本公子疗疗伤。”
想着卫女公子身份尊贵,他麻木着脑子,将卫菡安置到自己卧房内——只是,她要他来疗伤,倒让他为了难!
他是个男子,卫菡虽浪荡却是个女子,伤到的又是后肩背与腿……倒让他如何治疗的好?
正待他要去隔壁,请此前为宋卿月换药的商户娘子时,卫菡却将他一把拉住,问起了宋卿月。
不问则已,一问,他便忍着泪意将宋卿月今日出嫁之事讲了。
卫菡当即就大笑出声,随后激动得在床上躺不住。
可待他请了隔壁商户娘子回来,却见卫菡倚着床头,蹙着眉头,掐着手指头。
随后,卫菡大声唤来一府卫,要府卫出门办事。宋玉书浑浑噩噩的,也没听清她向府卫说了什么。
约摸一个时辰后,给卫菡调配明日用的外伤药时,便见学徒们叫喳喳地冲入屋子来。
……
此时,宋玉书怀抱腿脚不便的卫菡,与学徒们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听着屋内二人激烈的争吵,看着二人打打搡搡,他才弄明白一切原委。
原来,被他使唤了良久的“柳无恙”,便是惠妃那个远在边关的儿子,便是他崇敬的靖王。
宋玉书心中百味杂陈与忐忑。
靖王配宋卿月,于他而言,若将他对宋卿月的感情排除在外,算得上合他心意。
但听二人吵闹的内容,明显是靖王刚才去崔府上抢了亲——宋玉书犯了愁,这情形当如何收场?
不愿被学徒们看到太多屋内情形,没多久他便呵斥:“莫看了,都给我散了!”
卫菡目光直愣愣的,见即墨江年捏着宋卿月的手,要宋卿月捅他一剑。
于是,她在宋玉书怀里啧啧轻声:“算本公子高看他了。果然是介莽夫,就只会打打杀杀!”
“女公子太重,玉书实难承受,回屋吧!”
宋玉书也不愿卫菡看得太久,不由分说转身,抱着卫菡朝自己卧室走。
卫菡扭着头,目光越过他的肩,依旧痴痴望着那间屋子的窗户。
宋玉书面无表情道:“是你给靖王通的风报的信?可有后悔?”
卫菡怔了一怔,倏忽弯唇一笑,抬手就抚上他的脸,“被娇俏可人的小郎中搂着,我可半点也不后悔!要不咱们俩凑和凑和?”
“高攀不起!”
宋玉书毫无心情与卫菡搅缠,将抱她入屋,将她放在榻上,拉过被褥将她盖好。
转身要走时,却被卫菡拉住了手。
他蹙了眉,扭头回望道:“宋某今日心情不佳,还望女公子收敛些。”
哪知,却见卫菡红了眸,一副瘪嘴欲哭的模样,她抽着鼻子问:“你说,我哪一点就不如她?”
“不是你哪一点不如她!”
宋玉书掰着她的手,“而是,若你不在那人心上,纵千好万好,与那人又有何干?女公子伤重,莫妄动心火,好生歇着!”
“那……让本公子住你心上可好?本公子擅奇淫技巧,包小郎中神魂颠!”卫菡笑嘻嘻大力一拽他的手。
宋玉书未掰开她的手,反倒被她扯倒,一个趄趔压伏于卫菡身上。
他近看女公子苍白的脸,看她明明通红着眼眶,却强装出一副轻佻模样。
遂一叹气道:“女公子可能忘了我是女科圣手!”
卫菡脸上呆滞了轻挑的笑,不解问:“什么跟什么?”
宋玉书撑起身子,轻轻掰着腕子上那只手,目光淡淡于卫菡身子上下轻扫。
随意道:“说句坦诚的话,女公子月事何日至,身子是何形貌,大小、深浅我都一清二楚!”
卫菡霎时手若被火烧,蓦地松开宋玉书的腕子。
她扯过被褥就将自己遮严,涨红着脸巴结道:“你,你明明看着清纯,为何脑子里尽揣摩这些龌龊事?什么、什么大小,什么深、深浅……”
宋玉书坐正身子,无声看她良久,看得卫菡怯生生直往床榻深处挪。
他这才叹气道:“我能知晓,并不代表我愿意去揣摩。女公子明明为完璧之身,却总摆出浪荡模样,没的让我觉着可笑!”
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卫菡涨红着脸,咬唇呆了半晌,带着哭腔道:“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了,小郎中都不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