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住?怎么看住?”卫菡冷笑。
“自然是不让别的男人接近她!”即墨江年坦然道。
卫菡嗔怒:“嘁!你一走四五个月,现在才让我看住?亏你走前还假模假式地成人之美!”
即墨江年不自在一笑,“彼时,我以为自己会埋尸黄沙,无有归期……”
卫菡幽幽一睨他:“就她那泼辣的性子,若心中有你,无需人看。若心中没你,千军万马也看不住!”
一句话如石子击水,于即墨江年心上溅了好几溅,他不甚自信地道:“她心里……应该有我!”
他不笨,他能从宋卿月眼神里读懂炽热,也能读懂迷恋。
宋卿月还曾借醉酒探他口风,问与他是何关系,只他出行沙洲在际,不敢轻许诺言。
“今我归来,无论她要怎样的诺言,我都敢给!”即墨江年自言自语。
“我讨厌你,即墨江年!”卫菡冲他骂,又重重扯下幔子。
腊月十六并非好日子,只即墨江年没想到,竟然有人于今日娶亲。
雪片大如鹅毛下得遮天蔽日,待千大军尽入皇城后,于长街上,被一支娶亲的队伍堵了去路。
为免大军入城扰民,即墨江年特意吩咐大军取偏街行军,偏他不知,民间娶亲亦要绕偏道而行。
民间有娶亲习俗……
为免新娘子出嫁后眷恋娘家,会抬着喜轿绕远道而行。借意:断其念想,让其不再踏上回头的路。
于是,两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于上京城里,最偏的一条兴华门长街相遇。
即墨江年少时深居宫中,十五至边塞。他朝看大漠寒烟里升旭日,暮赏黄沙漫天里坠金乌,不可谓不是孤陋寡闻。
他没见过娶亲的大红花轿,更没见过声势浩大的十里红妆,亦未听过吹奏得欢欢喜喜的锁呐声。
骑于马上,不觉地,他将眼前这支娶亲的队伍看走了神……
绵长望不到尽头的十里红妆,挤挤攘攘的送亲队伍中,那顶八人抬着的大红喜轿分外夺目。
彩轿宽大而华贵……
轿顶形若一座飞亭,琉璃的棚顶四角飞翘,四悬着大红绸花。红花于大雪中打着喜气的飞旋。金镶银嵌的五彩轿身上,鲜花遍插,红绸遍系。
偏那轿帘遮挡得严实合缝,半丝新娘子模样也不得一窥,倒是骑马伴立喜轿一侧的新郎子,叫他惊然一艳。
新郎子坐于马上的身姿,如风雪中的玉树,有着富贵荣华的气质;脸庞似一轮皓月,泛着珠圆玉润的雍容。
不过一息观望的时间,即墨江年于脑中补出一场属于自己的浩大婚事。
他骑着马,轿子里坐着他朝思暮想的宋卿月。
他戴着红花,轿子里的宋卿月披着大红盖头。
他挑起宋卿月的盖头,宋卿月娇羞满面地捶来一拳,他便笑着捏住她白嫩的手……
“靖王,这支娶亲队伍不醒事。我与他们领队的支客先生商谈,他们却非占着道不让,说会误了吉时。当如何处置?”
有将士打马前来请示,将他荡漾的心思惊回。
他正待开口,许是那位新郎见商谈太久,怕误了吉时,便打马离开娶亲队伍上来。
新郎身后跟来几位手托酒壶酒盏的仆奴,将马勒住于他面前后,新郎于马上春风满面拱手一揖,翻身下马。
“今日小民亲迎,不想竟撞了将军的队伍,得罪了!”
新郎一面笑,一面向身后的仆奴一招手。
仆奴立时斟酒两杯,新郎将一杯喜酒双手遥遥上奉,“小民特奉喜酒一杯,一为给将军赔礼,二来还望将军与小民分喜!”
即墨江年看着马下这位新郎子,他眼神里有羡慕,有感慨。
虽然今日雪大但却撞喜,更这位新郎亲来奉上喜酒,不可谓不是吉兆彩头!
即墨江年便也翻身下马,下马时,身上甲胄“哗啦”一声,发出金裂玉碎的清脆声响。
他站地立稳,伸出双手,从笑吟吟的新郎子手中接过那杯酒,仰头豪然倾尽。
又倒置酒杯于空中一抖,杯中一滴喜酒不剩。
即墨江年扬眉向这位新郞子道:“饮了新郎官这杯喜酒,那便祝你与新娘子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新郎子见他颇好说话,意外之下笑逐颜开,春风洋溢深深一揖:“小民谢将军之美意!”
即墨江年侧身,冲身前的大军队伍一扬手中酒杯,道:“今日你大喜,我大军礼当为你让路。”
新郎笑得益发眉目璀璨,拱手再揖:“多谢将军免去小民误了吉时之忧!”
递还酒杯给新郎子的仆奴后,即墨江年后冲亲卫一挥手,朗声:“传令,着大军靠边让道!”
令传下去,稍后,绵长的军队勒马向长街两边分靠,为这支娶亲的队伍让出中间宽敞的大街。
娶亲队伍随之复得缓缓前行,那顶八人抬着的喜轿亦缓缓接近。
震天的喜乐声里,新郎准备返回娶亲队伍,提高声量朗声:“小民崔康时,不知将军高名贵姓?往后若有机缘再遇,崔某定报将军今日让道之恩!”
即墨江年笑望从他面前缓缓抬过的喜轿,朗声:“即墨江年!”
明日过后,他死而复生、带兵入京的消息便会传开——所以,他的名字无需再藏!
“即、即墨江年……”震耳的锁呐声里,崔康时依旧听清这个名字。
他眼前这位身高魁硕,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之人,便是传说里威震边关的靖西王?
便是沈氏嘴里——死得不能再死的即墨江年?
电光火闪的刹那,崔康时想起他向安王许下的诺,再恍神一看眼前的靖王,头目一阵晕眩,身形几晃,险些站不住脚。
身后的仆奴还道他吃了冷酒禁不住,忙上前将他托住。
其后,崔康时便不记得,他是如何向靖王道的别,又如何翻身上的马。
骑马畔行于喜轿一侧,崔康时回首久久,凝望大雪中静立的即墨江年……
风里雪里,即墨江年目送这支娶亲队伍。
将才那顶喜轿路过他身前时,他明眼瞧见那轿帘微微掀开一道缝。
想了想,他大概猜到,应许是轿中的喜娘子听说撞了大军,又见新郎前来与他接洽,久不归队,心下担忧着急!
只那道细缝掀开久久,久久也未阖上。
即墨江年便低头自顾一番。
他今天甲胄齐备,腰剑锃亮,许是杀气太重,让轿中的喜娘子看呆。
再抬起头望向那花轿时,细缝已经阖上……
即墨江年不禁感慨,轿中的女子还真是有福之女。
那位新郎子相貌俊秀,气质温雅,嫁与这样的男子不亏。
且这绵长十数里的娶亲队伍,阵仗浩大,显然家境不俗,嫁与这样的人家吃穿不愁。
等了良久,娶亲队伍才从大军面前过尽,将士们这才重整队伍,向皇城北面进发。
五千大军于关外而言,可随意安置,就地扎营,但于这天子脚下的皇城,却不能随意。
圣旨指示,要即墨江年带着五千月泉精兵,暂居于北面的羽林军北衙营地,可随时听候即墨江年调遣。
即墨江年自然欣然接受。
他那靖王府早已被查封,别说这五千精兵,他自己也暂时无落脚之处。
待安置了兵将们,他先要去找到兵部尚书卫公晁,带上那位俘虏来的南阗要员,入宫去见他那位冷面冷心的父皇。
只他带领大军刚到皇城北面的远郊,待要入了北衙的营门时,却见一位护送卫菡的府兵打马飞奔而至。
马未勒稳,府兵便翻身下马,于雪地上遥遥向他滑跪而来,扯着嗓子高报:“报……女公子要某通禀靖王!”
此前一入城门,卫菡便由卫府府卫护着,往杏芳堂大街驶去。
眼下派人急急来报……何事?
即墨江年一惊,只道卫菡出事,沉敛了眉目,翻身下马沉声:“说!”
府卫高声道:“女公子要某禀告靖王,靖王让她看守的人看不住了!”
即墨江年心蓦地一紧,上前一步,将府卫从地上揪着领子扯起,颤声:“什么意思?说清楚!”
府卫被他大力一提,惊得脑子一乱,口中胡乱道:“女公子说,那个叫宋什么的女子,今日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