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通”地一声,一只锦盒自宋玉书怀中坠落,接着,学徒们轻声哄笑而起。
宋玉书醒过神,将锦盒拾起,抬起头时脸已涨红。
他咳了一声轻斥:“都发的什么呆,还不给我忙起来?”
宋卿月也有所察觉,心下微觉尴尬,便搭话:“一大早的表哥去了何处,怀中抱的又是何物?”
“来,随我到后院来!”
随着宋玉书走到后院,又跟着他进了她暂居的屋子,宋玉书将怀中锦盒放到书案上。
待一一打开后,宋卿月怔住。
她粗略地数了数,有缠丝金钗三支,玉兰和梅花簪各一支,碧玉水滴耳坠五对……还有一副白莹莹的羊脂玉镯。
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她结巴道:“这些,这些……”
“我宋玉书的人、的家人”宋玉书轻声,“怎会是布衣荆钗之人?”
宋卿月想要拒绝,宋玉书已转身朝门口走去。
“明日是乞巧节,你若不是盛装云鬓、环佩满身,我这大名鼎鼎的宋御手都不好意思带你见人!”
话虽如此讲,但宋卿月知道,宋玉书是怕她推辞。
走到门口时,宋玉书想起昨夜的话,回头冲她一笑。
“别傻愣着,试上一试就到前头来找我,我可是有一大堆书等着你背!”
宋卿月看着这些饰物,静默了良久。
往昔她也是珠翠满头的人。
为引起晏元良注意,她恨不能将自己全身都插满。
只是眼下盛妆又扮与谁看?
她将打开的锦盒一只只盖好,堆放整齐,往前院医馆走去。
比起这些金银玉器,她更需要现银。
可这些东西是表哥的心意,若将表哥的心意偷拿出去换成钱,还能算人?
待到医馆,见馆中坐了好些候诊的妇人。
宋玉书忙中偷闲,抬头望了她一眼,向她一招手。
她于诊案旁落了座后,宋玉书拿开给妇人拿脉的手,从下匣取了两册起了毛边的书籍给她。
接过后,她一看,是《灵枢》、《素问》。
颤抖着手,她惦了惦这厚厚的书籍,脑中“嗡嗡”作响。
宋玉书偷眼瞥了瞥她,嘴唇微弯。
勉力忍住笑,他一本正经向看诊的妇人问起了病情。
嫌馆中太吵,宋卿月怏怏捧着书,去后院的海棠树下坐着发呆。
目送她瑟缩的背影消失,宋玉书收回目光,对看诊的妇人分外慈眉善目。
这上下册的《黄帝内经》十多万字,他当年可是背了整整三年才背通。
就算高看她一眼,往少说,她至少也要花三年才能背通。
叔婶对他恩重如山,打小将宋卿月当儿子养,他也是自认是叔婶的一息半子。
便他想向宋卿月挑明心意,也得忍到,他与宋卿月一同为叔婶守孝三年之后。
有了这三年时光,他不信就引不起她的注意,收不了她的心!
往年他是太过卑怯,错过了她!
往后再也不会!
*
宋卿月能将家传的《香鉴》一日三读,可这云里雾里的药书,她才看了几页就是眼涩魂殇。
头顶虽有花开成团的海棠花遮荫,可七月流火,毕竟天热。
她却愣是在海棠树下,伏在石案上睡得口水长流,还做起了梦。
梦里,于湖中,柳无恙捧着她的脸说:“往后,我来养你!”
她仰着眸,羞红了脸确认:“当真养我?养多久?”
柳无恙手腹轻挲着她的脸,朗目里闪耀着星辰,“养一辈子!”
她将脸上的手握住,呢喃:“柳无恙,为何你才来找我,我好担心你!”
倏地,她掌中一空,握着的手被抽走。
再看眼前,柳无恙已经无影无踪……
她攸尔惊醒。
启开惺忪的双眼,见阴沉着脸的宋玉书将饭菜往她面前摆。
“吃饭了!”
宋玉书不仅脸臭,语气也臭。
她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讪讪坐正身子,拿眼偷觑宋玉书。
想来是见她偷懒不背书,宋玉书这才么不高兴。
一双筷子递到她面前,她接过后,宋玉心拧着眉给她挟菜。
还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这才到了几日,宋玉书就给她脸色看了?
埋头扒拉着饭粒,她筷子敲着细瓷碗,叮当作响。
宋玉书也埋头扒拉着饭粒,筷子碰碗的声音比她还大。
塞了满口饭粒,唇边沾着几粒白晃晃的米饭,宋玉书看也没看她,闷声:“他叫柳无恙?”
宋卿月也塞了满口饭,被宋玉书这么一问,她“啊”了一声,口中掉出一坨饭来。
尴尬地看了眼那坨米饭,她擦了擦嘴。
没敢回应,她抬眸怯怯一看宋玉书。
许是从未见过她这么小心的眼神,宋玉书叹了口气。
一抻脖子咽下满口米饭,给她布了一箸炙羊肉,闷闷道:“那个人太危险,往后莫再提他!”
宋卿月咬着筷子怔忡……她也没提柳无恙啊?
虽然不解,她还是应了。
听她应了,宋玉书脸色缓和了些,给自己挟菜,“午时不午休,我带你去买些胭脂水粉!”
她扒拉着饭粒,轻声:“不必!”
“明日东街有香桥会,去讨巧的女子哪个不会粉香脂红?凭何让她们比下来?”
她闷闷道:“我不争这个!”
宋玉书断言:“我争!”
她怔一抬眸……
宋玉书闷头吃菜,头也不抬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家卿月千好万好,非是别人足下的垫脚石,当捧在掌心里宠!”
宋卿月的杏眸缓缓红了……原谅了他刚才同她置气的事。
与晏元良成亲五年,被晏元良编着花样、找尽借口冷落与拒绝。
她的自信心早已烟消云散,若非被宋玉和点醒,她竟忘了自己也值得被人疼惜。
不久后,长街上,兴高彩烈的宋卿月身后,是手提胭脂水粉的宋玉书。
胭粉店的娘子给她淡施过薄粉,浅点过胭脂。
此时人比花娇,偏她还频频回头问:“可好看?”
宋玉书每问必夸,却夸得次次真心。
叔婶养育栽培之恩无以为报,让宋卿月活回未嫁时的神彩飞扬,便是他仅能做的事。
刚回了医馆,二人屁股未坐热,便见门口走入一队戴折耳盔,着银色直身甲的金吾卫。
他们身材高硕,手按腰刀,神色肃穆环顾馆中所有人。
领首的金吾卫队正朗声问:“此馆何人是郞中?”
馆中学徒兼等候看诊的病人俱惊,纷纷望向一馆之主宋玉书。
宋卿月心底慌乱,只道是自己在东阳的事犯了,这帮金吾卫来拿她的。
遂将头埋得低低。
宋玉书强稳了心神,自诊案后转出,于队正面前一拱手道:“杏芳馆的郞中正是在下!”
队正淡看他一眼,朗声:“我等乃京兆府法曹麾下。近日若有刀伤患者投医,你须立时向京兆府通报。若有隐瞒,后果自负。”
宋玉书忙应了。
队正又将拿在手中的画像展开,于馆内巡走展示。
“见此形貌者也要向京兆府通报,一旦确认,京兆府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