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恙粗砺的大手暖暖的,力道也恰到好处。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转动她肿胀的脚踝,揉按她麻痛的脚板,揉捏得很是认真。
虽然感觉无比惬意,但宋卿月却涨红了脸,弱弱挣扎道:“我是说……我脚脏!”
柳无恙头也不抬道:“我又没嫌你脏!”
星光兼月光漏下,宋卿月脸渐红至耳根,声如蚊蚋提醒:“男女……授受不亲!”
柳无恙怔一抬头,月光便洒了他一脸。眼睫轻轻一颤后,大力将她脚一揉。
“你性子粗鲁,脾气暴躁,长得又不好看。我都没将你当女人,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宋卿月大张了嘴,愤然之下,脚上大一用力踹到他胸口。
“我宋卿月在东阳城也算小有艳名,怎地就不好看了?”
柳无恙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他轻笑:“顶多算只母老虎!”
宋卿月收回自己的脚,冷哼一声缩回棚子深处。
不知是因为柳无恙捏了脚,还是因为她委实累了,不稍时就沉沉入了梦乡。
柳无恙于棚外摆了个大字。
须臾,他双手枕头,仰望漫天繁星。
久久后,缓缓阖上那双落满星辰的朗目。
翌日,二人早早起身。
待到正午,宋卿月委实走不动了。
烈阳如火之下,绵延无尽的官道经一汪碧湖而过。
见宋卿月双脚如坠千钧,柳无恙一望自己结了满满汗垢的衣袍,道:“就在此歇息吧,顺便去湖里凉快凉快!”
宋卿月如蒙大赦,一身疲惫一扫而空,雀跃着跑向那汪染碧的圆湖。
手脚麻利地取下肩头包袱扔到岸边石头上,又麻利地褪下袜子。
待一双红肿的脚浸入微凉的湖水后,她舒畅地低呼一声:“呼……”
正晃着一双小脚,体味湖水清凉之意,身后柳无恙也已走近。
她扬起脸,笑向他道:“可凉快了,你也来试试!”
柳无恙一扬眉,取下肩头的包袱,动作大开阖。
宋卿月脸上笑意僵住,惊问:“柳无恙,你干什么?”
柳无恙麻利地宽衣解带,看也不看她道:“脱衣褪袍,你说我干什么?”
宋卿月慌忙捂住了脸,颤声道:“也不藏着些,好生不堪!”
柳无恙面无表情地褪尽衣袍,唯留了件衬裤在身。
他将衣袍往宋卿月身边一扔,活动活动关节,这才淡道:“莫忘了,就我这不堪的身子搂了你一夜!”
一面往湖里走,一面自若道:“再者,你说我早就被你看光,还扭捏什么?”
话落,他一个纵身就扎入湖里。
宋卿月挪开捂脸的手,随手抓了个石子,气乎乎就扔向那团惊起的水花里。
彼时于东阳城的医馆中,她确实说过这话。
可她哪有将他看光?
不就看了个后背,后来又看、看了个胸么!
好像……还有一根长满汗毛的大粗腿?
宋卿月双手撑着身子,臭着一张脸,双脚百无聊奈地轻拍湖水。
柳无恙入水后,久久未见冒头。
初时她还淡定,随时间久移,湖面除了她双脚荡起的水波,再无动静。
她有些慌神,连唤好几声“柳无恙”,也没见反应。
心下骇然,手脚并用爬起身,呆望湖面。
三喜有三忧,狗喜挨石头……
莫不是柳无恙一个猛子扎下去,头触湖底的石头,磕昏淹死了?
思及,她浑身发软,双腿发抖。
她不熟水性,也无法下水去捞人,惶急之下,于岸边捡了一根长长的枯枝往湖水里探。
一面乱探,她一面大哭:“柳无恙,你是死了吗?没死你给出来!”
光着脚,踩着岸边滑滑的青苔,她跌跌撞撞将不大的湖探了小半个圈。
忽地,她伸于湖中的枯枝收不回,好似被某种力道钳住。
她身子立时就一个哆嗦,喃喃:“不会这么快就变水鬼了吧!”
正惊慌乱想,“哗啦”一声,柳无恙从水中冒出了头。
他手着攥着枯枝,喷出一口湖水,明亮着湿漉漉的朗目,冲她扬头:“下来?”
宋卿月咧了咧嘴,想哭却骂出声:“柳无恙,你作死啊?知不知道我有多怕?”
柳无恙拔起一道水花泼向她,盛邀:“湖水凉快着呢,下来?”
宋卿月用力一扯棍子,骂道:“你没长心吗?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柳无恙松开枯枝的手,于湖水里一沉一浮道:“真的凉快,不骗你!三日了,你也臭哄哄的,也该洗洗了!”
宋卿月委实受不了再这样各说各话,扬起枯枝打向他的头,骂道:“王八蛋,淹死你算了!”
柳无恙快手接住枯枝,大笑一扯:“下来吧你!”
“啊……”宋卿月惊呼一声,“我不会水!”
未及撒手,她就被枯枝传来的力道拖入水中。
“扑通”一声后,她坠入凉浸的湖水。
身子如千均大石般直直下沉,耳边“咕噜咕噜”冒着水声。
猝不及防下,她连呛了好几口湖水。
正紧闭双眼,心生恐惧,感觉自己就要溺毙而亡时,一双大手伸来,将她纤腰搂住。
大手大力一带,“哗啦”一声水响,她被柳无恙带出水底,浮出了水面。
于她呛咳声中,柳无恙讶然:“你不会水?”
缓过劲,喘过气,宋卿月一巴掌就呼到柳无恙脸上。
她红了眼,呛咳着骂道:“咳咳咳,王八蛋,你是想淹死我?”
“啪”的一声脆响后,柳无恙明明挨了巴掌,却毫无反应。
他静着一张满是水露的脸,怔怔将宋卿月呆望。
碧水反射的清光里,宋卿月眉若远山渺渺,睫如柳梢噙露,眼尾泛红,饱满的红唇光泽莹莹,娇胜三月桃花。
宋卿月也呆住。
看着柳无恙被她煽红的脸,心上立时一软。
说了不打脸,她竟然又打了他一巴掌。
将才她怕极了,怕他就这么消失在湖中,像山间的云雾般散得无声无息,若从未出现于她的命数里。
见柳无恙无声无息静看着她,还道他心底正蕴着闷气。
默了默,她抬起手,抚上他湿漉漉的脸,轻声:“可打疼了?”
“……不疼!”
柳无恙握住脸上的手,口中虽应着话,一双泛着湖光的朗目却迷离起来。
宋卿月仰着眸子,试着解释:“此前还道你死了,我正伤心难过,却又被你拉下湖……”
柳无恙目光漫过她的眉眼,翘鼻,定定落在那张轻开轻阖的红唇上,久久移不开目光。
此前,他长久潜于水下,本道捉弄于她,想看她急得跳脚的模样。
她却哭天抹泪,连声唤着他的名字,拿着根一无事处的破枯枝,沿着湖岸跑了大半圈,一心想要捞他。
宋柳月所说的话他都听清了,之所以不应,是他不想承她担忧的情。
可他委实架不着,宋卿月湿漉漉的杏眸如此近迫地望他,直直望入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