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还想扇柳无恙耳光。
柳无恙钳住她的手,低喝:“够了!若不交钱袋出去,莫不成,让我看着他们砍了你?”
宋卿月挣着手怒吼:“你就是个骗子!三十几来号人都打不过,还说什么从尸山血海里趟出?说什么刀下亡魂无数?”
柳无恙怔了怔,恼火道:“我是人不是神!无枪无马、无甲无胄,就手中一柄短刃,拿什么跟三十几号人拼?何况他们手里还制着你!”
宋卿月哪听得进去?
明明就是紧要关头,只知道做缩头乌龟的臭花子!
灰心丧心,她从他身上翻下,站起身,于铺天盖地的雨帘中跌跌撞撞跑远。
柳无恙带着一身泥水坐起,手抚着火辣辣的腮帮子,眼中怒火几旺几熄。
活了二十五年,他竟被这么个娇纤的弱女子打了数回耳光。
静睨雨帘中踉踉跄跄的身影,抱膝生了一回闷气,终还是觉得于心有愧。
站起身,他疾步朝渐行渐远的人影奔去。
宋卿月于大雨里又跑了半个时辰,直到一双腿麻木,绵软得毫无知觉,眼前也渐渐黑了。
她迷澄着双眼,仰看乌云绵延的天,远眺望不到尽头的官道,轻喃一声:“这天是要黑了吧!”
话落,天便当真全“黑”了。
她眼皮一重,四肢力道消无,前一倾身,重重栽倒于水和着泥淌的官道上,不省人事。
不多时,雨帘中有人走近。
柳无恙静看着脚边泥人般的宋卿月,喟叹一声将她拦腰抱起。
前路漫漫,不知下一城镇何时出现。
他将她身子翻转负于背上,轻飘飘的人儿于他而言,不过一只小羊羔的重量。
一手托于宋卿月臂部,一手将她垂于胸前的双手握住。
于泥水里,他抬腿缓行,淡声:“说了养你一辈子,跟头犟驴似的,非不信!”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没得没个休止。
天渐黑,官道两边,自林间漫出的山洪侵上官道。
跋涉于泥浆、趟于洪水,柳无恙虽不觉疲累,背后紧贴着自己的宋卿月却体温渐高,烫若一块烙铁。
他背后的衣服早已湿透,隔着薄丝衣料,她灼热的体温传递不休。
虽他也想快些赶路,可这滚烫的体温让他逐渐警觉。
宋卿月任他背了两个时辰,一直昏迷,眼下体温又灼烫……莫不是病了?
一思及,他极目四眺。
官道旁的山林外,一块倾斜的大石眺入眼帘。
那硕大石岩若一顶斜支的棚子,不仅能遮雨,其下的草丛还算干哨。
离了官道走近大石,他将宋卿月小心放下,将她摆了个舒展的姿势。
跪在她身边,伸手一探她的额头,他眼皮一跳……宋卿月高热了!
此前还道她是又急又气,跑了许久的路脱力晕倒。
眼下看来,她气急之下狂奔,暴热之后又被雨寒所侵,郁热之气闭于体内散发不出。
四赖寂静,唯有雨声……
便是此前流落东阳城,腿伤溃疡至流脓生蛆,柳无恙也没这般痛苦过。
他坐下,背倚大石,将宋卿月上半身抱起,轻放在膝头上。
借着尚未全暗的天光,见宋卿月饱满如月的脸颊潮红一片,两弯浓秀的远山眉锁得紧紧,紧闭的长睫时时轻颤。
他粗砺的手掌抚上她滚烫的脸,轻声:“宋卿月,你要挺住!待到了上京,我给你好日子过!”
雨丝如帘,自石岩顶端沥沥而下,将石下与外界间隔出两个空间。
今夜就要野宿荒效,他想生一堆火,将宋卿月湿透的衣裳烤干也不能。
这场大雨淋湿了所有,虽他怀中有火折子,可干燥的木柴难寻。
便有可寻木柴,野外难免有凶兽出入,若弃下宋卿月钻入山林里寻找木材,被野兽叼走怎么办?
两难之间,宋卿月眼皮急颤,于梦里哭出了声,“娘…娘亲……”
宋卿月头痛欲裂中,昏昏然入了梦。
梦里,她似又回到她娘服毒自尽那一日。
因家中小厮来报,她失魂落魄奔回家,推开她娘的卧房门,见她娘手握只一小瓷瓶,七窍血流地躺在床榻前。
后来,她拿着瓷瓶去找城里的郞中,郞中说瓶中是鹤顶红。
她呆立于医馆内,任何也想不通,她娘为何只一心随她爹而去,毫不怜惜于她。
梦境一转,她跪在双亲的坟头前,哭得声嘶力竭……
忽有洪水从脚下漫开,她身子深浸入水,冻得浑身颤抖,低低呢喃:“冷…好冷…”
柳无恙无措静着浑身战栗的宋卿月。
大雨尚未歇,夜风狂又起。
莫看白日里热盛,深山里的雨夜寒胜深秋。
穿林山风卷着雨丝袭扰大石下的空间,本还干哨的草地已濡湿积水。
加之宋卿月浑身湿透,被夜风一袭,身子战栗如风中落叶。
一筹莫展后,柳无恙抱着宋卿月调了转,自己用后背挡住不时卷入的雨丝。
他将宋卿月紧紧搂在怀里,以期用身子过渡温暖给宋卿月。
可毕竟夜里山中气温低,他与宋卿月一身衣裳湿透,又如何能让她温暖?
眼见她在怀里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垂睫默了许久。
最终心一横,将湿透的衣裳快速褪去,将她紧紧搂入自己不着寸缕的怀里。
只是时间一久,他竟分不出到底是她烫,还是自己烫。
好在天将大亮时,宋卿月身子战栗渐歇。
借着微弱的晨曦,见她紧锁的弯眉舒展开来,额头上缓缓渗出密密的汗珠子。
长长吁出一口疲惫的气,他将她脸上的乱发拨开,轻道:“出了汗,体内的郁热发了,明日便能好了!”
宋卿月没再做梦,一觉香甜到天大亮。
柳无恙却觉艰难。
他背倚着大石,后背被凹凸不平的石头硌得生疼,紧搂着宋卿月一宿,一双胳膊麻木得毫无知觉。
腿上伤口还未大好,被大雨淋了一回,又强撑着宋卿月的重量,伤口正火辣辣地作痛。
灼灼的太阳终于跳上山头,雨也停了,怀中的宋卿月似乎也没那么烫了。
他稍稍将她松开一点,抬起手抹去她满额的汗,轻声:“宋卿月,你怕是上天派来为我分煞挡灾的吧!”
“一个臭花子,黄天老儿还能将你放在眼里不成?”
宋卿月沙哑着嗓子接了话。
未睁眼,她又幽幽一叹。
“别太、太把自己当回事……从认识晏元良那天起,我就倒霉遇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