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打着哈哈。
“皇天朗朗,朝政清明,何曾有什么命案?我不过好奇一问,倒让赵大人受惊了!”
赵大人松了一口气,笑道:“便真有尸首卷入洪水,只怕漂不来东阳城,半道就被撕食一尽。”
“嘶!”那精瘦之人一闪眸子,“河中有水怪?”
晏元良笑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东阳河有一种大黑鱼,凶残嗜血,当真有尸首卷入,它们定不会错过。”
赵大人心下轻松,便接话:“这大黑鱼肉质鲜美。要不,今晚的宴席上,让厨子烹来,给二位大人尝尝鲜?”
按察使闻言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不食腥膻!”
精瘦的江大人打趣:“按察使这是怕吃到食了人尸的鱼。”
众人忙附合大声哄笑而起。
笑罢,江大人望向晏元良,眸中精光锐透,“听我侄女江秋灵说,你家与她家是世交?”
晏元良神色激动,深深一揖:“回江大人,我二人自幼相伴,家境一道零落……”
他一默后,再道:“我与秋灵,可谓是青梅竹马!”
……
晏元良出门的早,宋卿月亦起来的早。
一年一度的大节庆,婆母刘氏自然要去看热闹,家中仆妇们定也要跟去。
早饭食罢,家中已人去宅空。
宋卿月淡定收拾着行囊。
她仅带了两件换洗衣裳,其余全装的是金银细软,和路上必需之物。
待出了宅子,她径自雇了辆马车,先去父母墓地祭祀。
父亲的衣冠冢和母亲的新坟挨在一起。
不过月余,坟头上长满了青葱繁茂的野草。
父母二人一生感情深厚,便是她娘未能诞下子嗣,她爹亦未再娶妾室。
或许正因如此,她娘接受不了,才服毒自尽。
她将熟肉同酒水一道摆好,点烛上香,数拜后,爬到坟头,徒手替双亲清理杂草。
“儿此去归期不定,若再归来,定是衣锦还乡……”
手被利草划伤也未停下,狠狠拔着杂草,她眼中掉着泪串。
“往后的节庆、祭日,我托了亲友照料。于我,此去山高路远,二老勿念勿忧!”
回了城中,十室九空。
满城百姓往东阳河两岸看热闹,素日里满满当当的景春楼里,听客寥寥。
说书先生见顾客不多,便也只说了一场就收拾说书台,准备也去看热闹。
一抬头,见一位娇俏玲珑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台下,圆溜溜的大杏眸里含着泪,盈盈将他望着。
“咝!”说书先生顿住手,疑惑望她,“这位小娘子是……”
宋卿月上前两步,隔着说书台,流着泪双手上奉五两银子。
“听了先生数日书戏,足慰宋卿月苦闷的心。”
她仰着泪眸,哽不成声,“往后,月儿再无机会听先生的戏了。”
“月儿姑娘?”
说书先生动容,紧走两步,跳下台来,推回宋卿月上递银子的手。
“虽姑娘年纪轻轻,不啻老夫一位少年知音,为何不再来了?”
“父母双丧,夫君背弃,便先生的书再精彩,宋卿月再也无听赏的心!”
宋卿月将银子再递,泣不成声。
“若有机会,多年后于黄泉之下得遇先生,定再听先生书戏!”
说完,她将银子放到说书先生怀里,再掏出一张纸笺递过。
“我之遭遇,若先生能写成书戏,广而宣之,若有似我这般愚笨之妇人闻之,或能得以警醒!”
说书先生怎能不懂她的用意,抖着手将那纸笺捏紧,神色悲恸,立时伸手去拉她。
“姑娘切不可轻生……”
熟料,宋卿月脚下如抹羊油,身子一挣,抽泣着如风般冲出了景春楼。
不稍时,宋卿月出现在车马行外。
她取了车马,于车内换了一身麻布青衣,娴熟地赶着马车去往东阳河边。
吉时已至,东阳河上百舟齐发,百舸争流,呼声四起。
所有人关注于千浆击水的百舟竞发,无人在意的河岸边,出现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衣小厮。
宋卿月默默往岸边摆了一双绣花鞋,鞋下压了一封血写的绝命书。
又于鞋前河岸边的杂草上,将红色帔帛缠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她抱起一块大石,重重往河中一弃。
转身拔腿,沿着满是百姓的河岸急跑。
一面跑,她一面遁着人群高喊:“来人啊!晏主簿的娘子跳河了。来人救命啊,晏主簿的娘子跳河了……”
呼声引得百姓四望,回过神来,百姓顿时乱了,杂杂叫起,人群惊慌四寻。
扰起百姓注意后,宋卿月跑马车,麻利翻身上车,“驾”的一声,扬鞭赶车离开。
须臾后,她将马车停在偏远的城东医馆外,一压斗笠入了门。
医馆内冷冷清清,除了几个学徒在铡药、碾药,不见那位凶恶恶的老郞中。
清咳一声,宋卿月道:“劳烦几位小哥,我是来接柳无恙的。”
一清秀学徒起身,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向她走来道:“他炎症未消,不在馆里多待几日?”
宋卿月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上前一步拍到学徒手中。
“夫君已经允许我将表哥回家静养。家中总比医馆好些,吃喝也能照料得上。”
“那倒是!”
学徒将银子推回,“只是,伤势未好便放人,我怕先生责骂,要不等先生回来?”
“只怕等不到了,回头你跟老先生讲讲吧!”
宋卿月又将银子递回,笑道:“我买些外伤药备着,以防不时之需,劳烦小哥儿捡些好的外用药配些。”
学徒为难一招埋头忙活的师兄,“我尚不大懂,师哥你来帮帮忙。”
趁着医馆学徒忙活之际,她麻利钻入柳无恙养伤的屋子。
还未开口,就见柳无恙正翻身下榻。
一见她,柳无恙拿起床头那根破棍子柱着,瘸着腿艰难往她面前挪。
“知道我来接你了?”
“你这嗓音,只消吐出一个字我便听出!”
她上前一步扶着他,觑着他那条蜷着的伤腿,“能行?”
他淡淡一哼,“能不能行,你不都得带走我?”
“看在我那钱袋的份上,”她将他搀出屋子,“便是条赖狗,我也得带上。”
学徒配好一些外伤药膏,打成包递来。
宋卿月放开柳无恙,接过布包出门往马车上放。
柳无恙从宋卿月身上收回目光,松开手中破棍,一掀紫菂色袍子,冲着那几位学徒深伏顿拜而下。
学徒们一惊,忙上前扶他。
“这是做甚,公子快起!”
柳无恙重伏不起,轻声:“老先生不在,这三拜,有劳诸位小哥替老先生受了!”
学徒们将他七手八脚搀起,笑道:“老师说,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何必行此大礼!”
宋卿月冷眼旁观,待他们拜谢完毕,这才上前搀了柳无恙出门。
待托着柳无恙的大屁股送上马车,她未入车厢,跳身坐上车头。
柳无恙一掀帘子,朗目圆瞪,剑眉惊扬:“你亲自赶车?”
宋卿月将马鞭一递他,冷睇:“我不赶车,那你来?”
柳无恙又一望犹自作痛的腿,艰难一弯腰身站起,“我来吧!”
哪知“驾”地一声,宋卿月已经扬鞭抽到马臀上。
马车猛地一动,未及防备,柳无恙险些栽倒在车厢内。
他愠道:“你一个女子,怎地总这般鲁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