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杨龙友，已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画家。
脸上有伤痕，明显是刚刚经历一场血战。
一家人终于见面，好半天才缓和下来。
来到军帐，安静许多。
杨龙友：“朝宗，太感谢你啦！”
我答：“说的什么话，人没事就好。”
香君此时已经和李贞丽哭作一团，旁人莫不泪目。
何大化：“杨将军，汤若望会士让我向你问好！”
我知道汤若望，字道未，德国科隆人，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明万历四十八年到沿海传教，是继利玛窦之后最重要的来华耶稣会士之一。
杨龙友：“感谢何教友，辛苦啦！”
何大化：“你把家眷带在身边不安全，送到三山堂去吧。到了那里，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都不会伤害他们。”
我和杨龙友商量，那里确实安全些。
杨龙友把我拉到旁边，告诉我一条重要消息。
冒辟疆和董小宛走后，媚香楼处于关张状态。
后寇白门遭大臣朱国弼抛弃，带着婢女重返金陵，重操旧业。
他索性做主，让寇白门寄身媚香楼。
寇白门赚到不少银子，还把朱国弼赎出来，从此两不相欠。
我：“朱国弼是个什么东西！”
杨龙友：“人不能细看，柳如是为了钱谦益也是受尽屈辱。不讲啦！”
人在心高气傲的时候一切都微不足道，放下尊严后，亦然。
现在媚香楼已经成为我方重要的军情传递点，需要继续经营。
我问：“李贞丽你准备准备怎么安排？”
杨龙友：“也回金陵，她以前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护。香君跟你转战南北？”
我稍作思索，答：“我们要去趟北平。”
杨龙友：“那里已经是虎狼之地，不如和贞丽一起，办好事情再接她。”
听他意思，何大化带着家眷赶往三山堂，李贞丽和香君往金陵......
离别的时候，再好的风景都看上去狼藉。
李贞丽不愿离开杨龙友，香君抓着我的手不放。
香君：“就不能带上我吗？”
我：“北平太危险。你陪李妈妈几天，我忙完就接你回家。"
香君自然是不信，说：“小月姐要我照顾你。”
林铮：“夫人请放心，赊刀人誓死保护刀主。”
温龙飞：“常芸是我表妹，到时候我会向她讲明情况。”
连我都不知道，他居然是常芸的表哥。
在大家的惊讶中，就这么决定了。
此行北平，要见的是龚鼎孳。
几年前与他有过书信往来，作为“江左三大家”之一，必是清廷倚仗之人。
我想在紫禁城埋下一颗种子，到时候与吴三桂里应外合。
龚鼎孳曾任蕲水县令，因镇压张献忠起义有功，升兵科给事中。
李自成攻陷京城，龚鼎孳投井自杀，被人救起后辅李自成，任直指使，巡视北城。受吏科给事中，迁太常寺少卿。
睿亲王多尔衮进京，龚鼎孳投降后任太常寺少卿。
俗称“三姓家奴”，为天下人所不齿。
但小人可能多才，奸臣不一定是草包。
人性趋利，尤其是乱世。
用人，就是用他干净和强大的部分，多尔衮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龚鼎孳避而不见，他的妻子顾横波与香君有师徒情分，从中斡旋。
我在客栈等消息，正好研究那本《追风营铸器谱》。
林铮进来，拿出密信，低头不语。
这小子历来干练，今天不对劲。
拆开密蜡，真后悔拆开——
杨龙友率众抗击清军，负重伤被俘。宁死不屈，被杀。
家眷三十余口听闻消息，冲出三山堂，自尽于龙友尸前。
我呼吸困难，想要站起来，几次都没成功。
林铮给我倒了杯茶，我挡住：“拿酒来。”
喝了多久就哭了多久，林铮怕我出事，通知温龙飞一起陪我。
有多清醒就有多伤心，为什么还不醉？
我想起了一首诗：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龙友，好走......
此时我又想到他的家人，更恨阮大铖。
我怒道：“林铮！拿阮大铖人头来！”
林铮：“遵命！”
这个时候我可能是真要醉了，看着林铮离开的背影，眼前漆黑一片。
三天后，龚鼎孳夫妇邀我家宴，温龙飞陪同。
大家都是明白人，专挑高兴的事情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门外家丁来报。
顾横波：“何事？”
家丁：“侯朝宗公子的护卫在门外等候。”
龚鼎孳：“快请进来！”
温龙飞迅速起身，出门接应。
林铮背着一个锦盒，上前禀报：“刀主，东西带到！”
温龙飞接过盒子，打开。我和龚鼎孳上前，站定。
龚鼎孳：“阮大铖！”
顾横波：“啊......”
不错，正是阮大铖的人头。
温龙飞拿走盒子，林铮继续汇报。
阮大铖投靠清军，将明军情报和盘托出，获得信任。
死在他手上的明军和江湖义士不计其数，包括马士英。
当清兵攻占衢州时，他中了我们的毒针。
多铎劝他留下养病，等部队攻占福建后，再派人来接他。
他居然说：“我的精力比那些年轻人好多啦！”
继续引导清军翻越仙霞岭，说是要尽快肃清“余孽”。
休息时，猝死在一块大石头上。
当时天气炎热，为了防止尸体溃烂，清军草草将他埋在荆棘从中。
我方暗探趁清军离开，取下他首级，做好防腐就送过来了。
龚鼎孳将顾横波交予丫鬟，让她回房休息。
林铮旁边护卫，我和龚鼎孳继续喝酒。
刚喝下一杯酒，龚鼎孳又满上。
我：“阮大铖奸诈反复、作恶多端，手上沾了不少百姓鲜血，报应啊！”
龚鼎孳：“是啊，他手上沾的血太多，死有余辜。”
他的“死有余辜”刚说出口，我猛然抬头盯着他。
到底是老江湖，他说：“以后这种事可以让我安排去做。”
上道就好，省去了很多口舌。
我当场命林铮率十二名剑士常驻这里，负责保护龚鼎孳并传递消息。
事情办到这里，如果有什么疏漏，以后林铮会知道怎么做。
我和温龙飞领着剩下的十五名剑士，赶往金陵接香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