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
又是那句冰冷的话语。
“是。”
凤清蔫蔫地应了一字,然后提着木剑。
回身就一道剑诀挥过去。
却不想反被叼着后衣领拎了起来,木剑掉落在地,压得数片花瓣飘起。
“长本事了,嗯?”
凤清挣扎无果,心头一狠,顿时憋出几滴亮晶晶的泪珠。
“呜呜呜,你要打我对不对?你又要欺负我了呜呜呜……”
捏衣领的手略微一僵,但还是无动于衷。
凤清嘴角一抽,索性放弃挣扎,只是双眸依旧挂着两滴晶莹珠子,显得楚楚可怜。
“这就去。”
手一松,她扑腾跌落,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仿若跌进毛茸茸的鸟兽上背。
原是松手的人用一道灵力将其托住。
凤清拾起木剑,委委屈屈,提剑就走,独留站在原地的昕长身影,没多久,她再回头时,那抹紫色背影已经悠悠走回屋舍。
她轻叹,这人果真软硬不吃。
手起剑落,继续认命地练。
毕竟,不满三个时辰,没饭吃是真的。
当夜,她躺在熟悉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窗外月明星稀,皎皎月色照进屋,将床头那柄静静躺着的木剑照得愈发古朴。
人生天地间,渺小若蜉蝣,随便一个桃林,困着的,便是千年光阴。
凤清干脆爬起来,借着月光,环顾起这间久违的小小房子。
大堂中央是一张比外头小得多的八仙桌,雕刻着繁杂的图案,地上两张圆墩椅浸染着久经不散的桃花香,那是她时常将墩椅踢到林中追着玩时留下的。
离桌不远的一盆炭火旁,几步远是一张靠墙的矮桌案,精美祥云纹图案无不彰显在雕刻该桌案的主人雅致,只是上面凌乱堆放的书卷笔墨和几卷随意翻开的功法,倒显得很违和。
她记得,刚开始修炼,觉得新鲜,从玄奚那扒拉到新的功法,就撺掇着往自个房里塞,甚至因为偷练高阶功法,差点走火入魔。
所幸被发现得早,两眼翻白的苦逼人儿成功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然后就被罚了半月苦药。
后面修炼循序渐进,当然也不妨碍她闲着没事翻一翻堆积如山的书卷,不时圈圈画画,研究着怎么更快挽救她那废材灵素。
后来救是救成功了,只是久了那么一点。
连参透一本心法,都要费上她好几十年。
思绪飘荡回现实,她眸光明亮了几分,好似里头误入了月华。
凤清起身,素蓝纹被衾的一角从她背上滑落,搭到床沿。
赤脚走到那桌案前,像是犯了浑似的,一把将所有书卷挪到地上,几筒竹简咕噜咕力滚到八仙桌角。
很快那快被洗清一空的桌案只剩几张被挥毫过的画纸,泼墨肆意,有股想到什么便画什么的随性。
凤清将纸张扒拉开,露出被刀刻的划痕,下面逐渐呈现出桌案的真正面目。
刻痕遍布了整张桌案,看起来很凌乱,毫无章法。
但在凤清看来,上面是一番番心血。
双肩微微松懈,轻嘘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幻灵珠没把当年那本变态心法给吞了。
虽然《千仞无垠玄经》的原卷被她随身带去了神界留念,不过当初为了更好参悟,硬是将里头的内容一字一句记下来。
未参透的东西记起来本就晦涩难懂。
于是她便一笔一划将其刻在常年书画用的桌案上。
只是时间久远,快九千年了,有些东西即便知道,也只道模糊了个大概。
想要真正从头修行《千仞无垠玄经》,还是得有原卷才好。
指尖一点一点描摹着那凹凸不平的刻痕,她将那些只有自己才熟知的标记重新刻在脑海里。
这门心法能修神识,现在她元婴境的神识里已有仙飞升成神后才有的神念。
心法修炼远快于过去。
凤清有种捶胸顿足的冲动。
一门心法终于不用再熬个三五年了。
重新回到床上,盘腿坐好后,将《千仞无垠玄经》重新修炼。
四角的壁灯下挂着风铃,风一过,留下悠韵绵长的悦耳脆响,余音声声入宁夜。
数日后,她自房中微微睁眼,脑海里异常清明,神识慢慢放出,可瞰十里桃林,花枝片叶尽收眼底。
成了。
化神境的神识。
她轻快地跳下床榻,整好装束后直奔隔壁的饭堂。
说是饭堂,不过是门更宽、里间更敞些的屋子罢了,一角是灶炉,中央是跟她房中样式一致的八仙桌和椅墩。
凤清大步跨进常年敞开的大门。
“我成功啦!”
八仙桌前拿勺舀着清汤的长手略微一顿,像是有些意外凤清今日异常兴奋,然而手的主人说出的话还是一贯的平静。
“成功什么?”
“不告诉你。”
凤清熟稔地坐到桌前,先毫不客气地端起盛好汤的碗尝了一口。
吧唧了下嘴,她不由得感叹:“味道真不错!”
“平日挑三拣四,今儿不嫌烫了?”
“哪里会,我跟你说,以前的我是真不知福分,山珍海味不珍惜,非要等到日后的粗餐杂粮摆在面前才知道什么叫挑也挑不得,哎呀,有糖醋里脊,来一口。”
“日子还长,没必要杞人忧天。”
“是是是,你说的是,长着呢,这肉给你,我要那个菜……”
“下午的剑诀,第四式,三个时辰。”
“知道知道,这你绝对放心,会给你耍剑耍个威风的,先说好,晚饭要香,我想吃红酥皮、清高面、箸头春、羊皮花丝,还有……”
“林里可没有羊。”
“出林往东直直飞,会遇到羊的,下午别看着我了,你飞去逮只羊回来,烤羊腿也行。”
“你这丫头,那地方都没带你去过,哪知道这些?”
“我算的不行么?跟你说,我算的卦可灵了……”
*
接下来的时日,凤清窝在桃林,不是修炼就是吃。
让他略感意外的是,这丫头的剑术如日中天,与过去的止步不前大相径庭。
一次问起,凤清便笑眯眯地回道:“不用灵力就好啦,你教我的。”
“我何时教过?”
他疑惑,日子算来,明明还不是时候。
“可能你忘了,反正你迟早都会教,早教晚教不都一个样?”
“五灵素运行周身,相生相克,你需先趁其萌芽时让身体适应灵素的运转,肉身锤炼确实可靠,但万不可一味依赖,可懂?你实话实说,怎么来的?”
凤清很想说就是他教的,只不过是很久以前,但还是忍住了,转而随口编了个理由:“好吧,是我自己悟的。”
接下来就是长达半炷香的说教和剑术指导。
最后凤清撑着木剑,因灵力耗费而大口喘气,看着那背影逐渐走远,一把抹掉额间的汗。
脑海中一股猜测油然而生。
难道这就是幻灵珠的自我调整?
将入幻境者的意识困在某段记忆中,按照一定的走向让入幻境者逐渐迷失自我。
一旦有偏离走向的做法,便会立马纠正。
刚才幻灵珠的纠正法子就是让幻境里的玄奚忽视掉她灵素稀缺的状况。
含光碎玉诀的第四式,凭她现在的半吊子灵力,根本受不起。
若不是重修了那门《千仞无垠玄经》,将神识提了个度,抵挡掉部分损耗,不然爬都爬不起来。
如此算来,再结合她还没去过桃林东向的设定,这回应该是九千多年前,她火灵素刚迈入元婴的那年。
元婴……
苍天!那岂不是还要日日受罪?
凤清现在是既不想榨干灵力,又舍不得三餐的饭来张口。
左右纠结之下,她索性将木屋里的人拉出来,扒拉扒拉说了一大堆。
大概的意思是…
她要吃饭。
直至凤清说完了几十道稀罕菜肴,那抹紫色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一猜便知,是给她搞食材去了。
凤清嘿嘿地笑,蹑手蹑脚钻进她房间的另一隔壁房。
里头装潢与她的房间一般无二,就是比她的干净齐整多了,笔墨纸砚整齐划一,窗明几净,无不彰显主人的出尘。
凤清在其中一处书架前摸索。
她记得当年玄奚收服过一个魔族,顺带没收了那魔族随身的一本功法,那功法放哪来着?
没一会,她眼前一亮,从中抽出一书卷,其上撰着飘逸的字——《破天逆灵诀》。
这是能短暂爆发灵力的的功法,不过代价是损耗自己的精神力。
还好自己的化神境识海能暂时助她规避此风险。
凤清盘腿坐下,翻到最后一页,记住上面的内容后,开始运功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丹田内有股剧烈的冲击感,好似里头埋了无数爆破丹,亟待破开。
她睁眼,下意识捂住胸口。
难怪玄奚从不让她练这些“旁门左道”,滋味确实是不好受。
以木剑作拐杖,亦步亦趋地从屋子挪到外面。
片刻,她停在离木屋十几步远的一棵桃树前。
要破幻灵珠的幻境,最好的法子是克服自己的最害怕的东西,亦或是心魔。
可她打不过玄奚。
无法。
该方案作废。
那便还有第二个方案,对凤清来说,这法子可以说是万能的。
暴力破解。
再没比这更实用的了。
如果实力不够的话,还是找到幻境的薄弱处最好。
能入,即可出。
幻境的入口便是最薄弱的地方,也是她唯一的出口。
得趁着他还没回来阻止之前出去。
现下就是个好时机。
凤清举起木剑,将丹田因《破天逆灵诀》积压着的灵力全数聚到木剑上,往面前的桃树用力挥下…
霎时,桃树和木剑接触的地方双双出现一道裂痕。
凤清大喜。
猜对了!
她最初看到的桃树和木剑,就是入口。
而木剑,之前她一直随身,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想想,不对劲的太多了。
为什么吃个饭还要佩剑随身?
为什么上一个幻境出个林,带的不是狗子,而是一把饱经风霜的木剑?
如今看来,随着木剑的碎裂,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幻灵珠就是靠着这把木剑监视她的。
如今监视的媒介没了,幻境自然迎刃而解。
木屑掉落,一道刺眼的光芒随着裂缝的扩大散发出来,让凤清不由得将头后撇。
在这刹那,光芒中,她微微睁眼,视线再次坠入刚好刚回来的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放于身前的大手,正捧着一颗硕大的粉嫩果实。
她认得,是桃林里最高的树,结的最甜的桃子。
借着光,她微微一笑,朝那越发朦胧的身影挥了挥手。
在木剑断开的刹那,她两唇一张一合,大喊:
“下回见面,我再跟你要!”
可能现实中他本人并不知道,但问题不大。
她记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