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城墙内,街上突兀横出的飞檐下悬着字墨飞扬的幌子,细看还能看清檐角间的木齿轮样式。
路边络绎不绝,有三五人聚在一起看杂耍的,也有挤在摊位前抢买新货的。
不时有被抢一空的摊位桌凳,顷刻间成各式的木车,撵着轱辘消失在转角处。
原来的摊位总会有新的摊主替上。
凤清刚踏进神机城,就迎面感觉到一种气息,不只是古老厚重。
还有深藏不露。
神机城,一座闻名修灵界的炼器大城。
外城人走进来永远都很难想到,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杂耍人,脚下的钢丝,下一秒是会甩作银鞭,还是卷成密不透风的钢球。
邵辞带着他的四个徒弟,不紧不慢地晃悠在嘈杂街市间。
邵辞怕他们不清楚神机城的一切,便为他们一一讲解城中历史。
许久,他觉得口有点干。
“那我们先找家茶摊歇脚可好啊?”
“……”
“徒儿们?
凤儿?
你们回个话成不?”
片刻过去,他回头,入目是拥挤的人群。
人呢?
他那么大个徒儿呢?
邵辞咽咽口水,不觉多抚了几下短须。
第一次带新徒弟出门。
他好像把人给弄丢了……
街上人来人往,邵辞在原地怔了数秒后,果断掏出玉简,给自己的几个便宜徒弟发了讯息后,御剑飞到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地——千山宗。
说不准是那几个孩子嫌走路慢,已经瞒着他迫不及待先去了。
*
“呀,遭了!”
凤清刚跨出赌坊的门,看了眼玉简上邵辞发来的讯息,不禁拍了自个儿的额头。
百里竹给自己塞了一颗糖葫芦,不明所以:“怎么了?”
“离会试开幕还有半个时辰。”
何沭惊得回头:“靠,怎么不早说!这里是市中心,步行赶到千山宗至少也要两时辰。”
后头的于洛已经扶额,不想多语。
一进赌坊,凤清就跑到那人多的地儿,愣是对着过人宗一通吹捧,捧上了第一的筹码。
她闹就算了,何沭跟百里竹还站在其它宗的立场上跟她干了起来,完美融入别宗迷弟团。
连他的提醒都被没入唾沫星子里。
若是那些傻蛋修士知道这这几个是一伙的,估计得掀桌上公堂不可。
不过他的话这回是有人听了。
“别管为不为什么的了,还是想想法子,如何在另外五宗齐聚前赶到?
人多眼杂,凤清的狗子先别示人为妙。”
何沭:“那怎么办?不用土橇的话,只能御剑了,可我们速度不同步啊。”
虽然他已经筑基,但以他的御剑速度,再快也赶不上。
于洛刚想开口,何沭适时堵了回去:“别说你会,你用剑飞还不如用腿跑。”
于洛:“……”
凤清:“不同步也好办啊,我们这里谁窜得最快?”
一角抱着几串糖葫芦啃的百里竹抬眼就对上三双不怀好意的目光,脊背不觉凉意阵阵。
“你们……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
千山宗演武场。
四周的阶梯上挤满了无数前来围观的修士。
更有修士架着留影石实时记下演武场发生的一切。
底下最引人注目的位置,首位正坐着的,是千山宗陈掌门,两手边居下首的,分别是过人宗、桑阳宗、长信宗、陵水宗的掌门。
陈掌门不时起身拱手,对着远道而来捧场的各路高人连连回谢。
另外四个掌门则是居高观摩着演武场另一边不断涌进的修士,不时随手指点几句猜个身份什么的。
毕竟来此的修士虽然大部分是散修,可也对接下来的比拼起了不小的作用。
陵水宗的刘掌门瞟了眼隔壁空荡荡的位子,握了握随身的法杖,对另外几个掌门道:“今年老邵是又不来了?”
桑阳宗的王掌门毫不在意:“也不是一两回了,今年也不例外罢。”
“这倒不一定,前几月传出了些风声,说他收了几个不得了的徒弟,不知你们怎么看?”
王掌门笑了:“李掌门怕不是多虑了,这掌门收徒,该有的收徒宴是必不可少的,而今自上年收徒大会至今,都不曾听过这宗门有办过什么席宴。”
刘掌门:“王掌门说得太对了,这论起席宴啊,上年你家宝贝天骄的收徒宴,办得啊,至今还口耳相传着呢。”
“不过一场席宴罢了,瑶儿开心便好,不过这论天骄啊,鄙徒不才,入门堪堪一年未到,才筑基便来献丑,还称不上天骄二字,不若玄掌门的徒弟,都已经金丹了都。”
王掌门嘴上说着不在意,嘴角都翘上天了都。
另外几个掌门也看在眼里。
这心瑶才入门不到一年,就达筑基之巅。
就连过人宗玄掌门座下大弟子夜渊,当初从炼气到筑基,也要花上一两年。
一想便知,这是拐着弯夸自个儿人呢。
沉默不语的玄掌门怎会不知,他淡淡开口:“王掌门言重了,你家小徒弟是新秀辈出,怎是我家这留着金丹一年半载的渊儿能相提并论的,听闻你家大弟子前阵子才刚入金丹,王掌门可不能偏袒啊。”
两个老头相视的眼神越来越有剑拔弩张的趋势,不知为什么,旁的掌门硬生生读出了电光火石间关于上届第一和第二的恩怨情仇。
“哎哟,天降贵客啊这!”
这空气凝固之际,刘掌门的呼声将电光视线暂时浇灭。
除忙着应酬的千山宗掌门外,其余在座掌门的目光齐刷刷朝刘掌门那边的方向射去。
恰好瞧见裹着一袭灰裳准备屁股着垫的熟人。
那人拱了个手,笑嘿嘿地落座在刘掌门旁最后一个空位上。
“算不上降,刚御剑来的。”
邵辞有些尴尬。
离开幕还有片刻,这些老头来那么早做甚?
真是的,还以为自己迟到了。
时隔多年,云起宗再次出现在修灵界视野里,万一留下来什么不好的印象,此行就亏大发了。
“老邵这是宅出灰了?连品味都不带换一换,出来了还是老样子哈。”
“穿习惯了,这人年纪大了都不想动来动去琢磨那么多了,哪像老刘你啊,拉风的宝石棍到处晃得哟,大老远就认出来你了。”
“哈哈,老邵你何时这么老成了?”
刘掌门跟邵辞熟络地攀谈起来,一时缓解了表面的紧张气氛。
当然,只是表面的。
除刘掌门外,其他掌门皆面面相觑。
他们只记得这邵掌门座下如今只有那一个大徒弟。
如今能来参加会试的每个宗门,其亲传弟子的名额需满四人。
邵掌门何时多收的徒弟?
难道说上年收徒大会云起宗招的并非内外门弟子?
他们纷纷扭头,将目光移向身后的弟子席。
五宗二十个弟子,一个不少。
也一个不多。
各宗弟子见了,忙不迭拱手行礼。
他们疑惑,自家师父和其他掌门都看过来干嘛?
莫非又是在拿他们暗中较劲?
想到此,个个都挺直了胸脯,被手臂掩住的眸子都朝别宗弟子发出寒光。
各掌门象征性地颔了个首,回过头时不忘扫过末尾空荡荡的位置。
嗯,看来是他们想多了。
千山宗陈掌门见时辰已到,便起身凌空踏步至演武场中央上空,蕴含灵力的洪钟声传入所有人耳中。
“弹指挥间,十年归去,六宗共聚,而今诸位将与老夫一块,迎接修灵又一榜首的诞生……”
陈掌门一席豪言壮志,听得各掌门见窃窃私语。
“老陈他何时化神的?老夫竟还不知道。”
刘掌门愤愤不已。
人家都能赶上腾云驾雾了,他一大把年纪还在骑着法杖飞。
玄掌门唏嘘不已:“终于有个能来跟老夫相较一二的了。”
王掌门轻咳:“又不是没人跟你较量,我不也化神?”
“闭嘴,你个磕药上来的。”
“……”
长篇大论发言结束,陈掌门才拂动手中灵力,将其注入演武场入门对面尽头处、复杂的浮雕青石板下。
在上万修士的注视下,那青石板缓缓打开,伴随着齿轮转动发出的声响,底下升上来一盖着红布的庞然大物,堪比武场环墙高。
“现,由六大宗门各一名弟子出席,揭幕!”
陈掌门话落,弟子席中的几名弟子适时站起。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这揭幕的弟子,都是派出宗内大弟子出面,他们每个人放在修灵界上,都是不可多得的天骄。
自然,这揭幕,也是各宗天骄在气势上的较量。
先是,白纱镶红,负手离席,步伐轻盈若风,右掌金光丝丝凝聚。
桑阳宗,素手凝丹第一人——狄邱。
深棕大氅,八卦背纹,宽袖下长腕轻转,流千笔动,锋婉绵绝。
长信宗,流千笔下无生符——华姚。
银雪纹袍,镶纱蓝缎,指尖灵丝衔幻方,如掌握蚁蝼,合榫结扣。
千山宗,一方造势九宫局——温齐。
黑衣长袂面冠玉,九龙苏缀翠灵珠,足尖轻点杖云飘。
陵水宗,龙灵杖下无躁骨——白菘。
最后,长发半冠,素衣寒光,一步踏生虚影飘,倏然玉立人中凤。
过人宗,龙吟剑风倚寒霜——夜渊。
五个宗门的弟子齐立即将揭开的红布前。
看着快自己一步站到中间的夜渊,另外四个大弟子暗自翻了个白眼。
御剑快了不起啊。
片刻过去,脚快麻了的五位天骄默默将目光移到中央上空的老者。
为什么陈掌门还不让他们揭幕布?
陈掌门好似也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他仿若未察,而是偏头看向某处空白的席位。
犹豫再三,他还是平静回头,抬手:“那便开始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赶紧刹剑啊靠!”
一声由远而近的凄厉喊叫从天而降,打断了陈掌门的话。
怦!
一团不明物砸下来,落在那拉风的五个宗门大弟子前,硬生生把气势拉胯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