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转凉,赵九的脚比王康平长,秀娘便给赵九做了双新鞋。
赵九如获至宝,回屋搁在床头,每日拿起来看一看,就是舍不得穿。
秀娘也笑他:“鞋纳了就要穿,不然搁着搁着就变短了!”
这日回来,赵九发现后院里摆了张小供桌,桌上搁着两个灵位。
赵九不敢问,倒是王康平悄悄告诉赵九,他原本有位兄长,还有位姊姊,约长他三四岁,奈何都夭折了,每年的今日爹娘都要悼念他们两个。
也许是一直颠沛流离,赵九的心思较王康平要细腻许多。他总觉得王捕头也像金捕快一样,有说不出的隐情在身,所以王捕头才藏了一身武功甘愿做个寻常的捕头。
赵九的确猜到了王捕头心坎里,王捕头既不敢教儿子太过厉害的武功,怕儿子太出风头,也不敢不教儿子武功,怕百年之后儿子受人欺负。
康平,康平,怕是王捕头对这个儿子的全部希冀了。
道是捕快,干的可不都是拿人的活儿,鸡鸣狗盗之事也是要管的。倘若碰上大案,那就是把脑袋系在裤带上,出门前得烧高香,回来还得再谢天地。
赵九在王家的日子不富倒也足,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冬月尾上,县里突然出了桩惊天命案,令王捕头大受其累。
事情是这样的。
城西有户人家,主人陈公四十有余,其妻陈氏亦三十有二。陈家经营一间杂货铺,因夫妻二人勤劳并持家有方,家境颇为殷实,其家中有一子一女,子方两岁,女已十三。陈公父母已老,其下有一胞弟,同住一县然关系并不亲近,倒是陈氏的胞弟常在陈公外出采买之时来陈家铺子帮忙。
眼下早已入冬,那雪说下来就下来了。
年关也在跟前,陈公与陈氏商量一番,决定趁天道好再出去采办点货物回来。
然而陈氏的弟媳又有了身孕,陈氏胞弟脱不开身,陈公便将老丈人请来帮衬几日。
这日清早,陈公本要出门,亲侄儿跑来说他爹在地里把腿给折了。总归是血浓于水,陈公只能请其他几位铺子的掌柜先行,自己则转去胞弟家照应两三日。
陈家的铺子素来卯时就打开了,可是这日直到晌午依然门板紧闭,几位邻里都以为陈氏也去看望陈公胞弟了。
待陈公回来,熟客们少不了问他这几日上哪儿去了,怎的连铺子都没开。陈公只道婆娘在家呀,怎会不开?
刚好有两位老客无事,就陪着陈公回去。大门从里面闩了,陈公一边敲门一边喊,屋里就是没人应。
陈公心说不对,婆娘素来勤快,绝不对无故不开铺子。他找人借来梯子,从院墙上爬了进去,还没到堂屋门口就闻到一股恶味。
陈公颤抖着双手去推堂屋门,竟然也推不开。爬在墙头的看客也下来帮他,合两人之力总算把堂屋的大门给顶开了。
然而,屋里的情形几乎令外面的人魂飞魄散。
只见陈公刚到豆蔻之龄的女儿扑在地上,右手离门仅有一步之遥,身下是已经凝固的黑红血泊,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路,似乎是从屋里爬出来的,背上也裂开了缝。其脸正对着堂屋的大门,眼珠子呼之欲出,好像生前受了极大的痛苦,死不瞑目。
陈公当即就吓得跌坐在地爬不起来了。
同进院子的那名熟客奔到墙边呕吐不止,墙头趴着的那个惨叫一声摔下墙头,口里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邻里立即报了官,刚好王家父子和赵九这日都当值,王捕头亲自众捕快火速赶到陈家。
赵九经丐帮那事后对尸首倒不甚畏惧,然而王康平就不行了,一见陈公之女的可怖死状就奔到墙边狂吐不止。
不仅王康平,其他年轻捕快都没忍住,有的吓得面色惨白,有的低头都不敢睁眼瞧屋中,就是久经大案的老捕快也觉得胆寒。
王捕头令人将陈家前后都封了起来,点出两名沉着稳重的老捕快,三人循着陈公女儿身后的血迹进了里屋。
血迹是从北屋出来的,还没到跟前就见廊下也趴着一具尸首,身形些微有些佝偻,手里握着把锄头侧倒在地,左臂掉在胸前,脑袋与脖子只剩皮连着。
北屋的门倒是一推就开,只是里面——
陈氏趴倒床边,浑身血肉模糊,似被人砍了无数刀所致,惨状令人发指。
大床之下也有一滩血迹,王捕头弯下腰,只见一团漆黑的物事躺在血泊里,看形状,应是陈公小儿。
地上还打翻了灯油,床脚的夜壶也被打翻了,看来事发的确突然。
到底是谁人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四条人命,四条人命啦,都是被人活活砍死的!
除了人命,陈家亦被翻得乱七八糟,陈公用来采买的钱资也不翼而飞。
人犯心狠手辣,做事干净利落,仅在屋后的院墙上留的一行血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罪证留下。
陈家惨案很快震惊了平远县城,继而又震惊了整个平远县,家家不到天黑就闭了户。
陈氏胞弟惊闻噩耗手足瘫软,陈氏老母本来不知。然而邻里间的风声传过来,老人家咋闻厄讯,当即一命呜呼。
陈公陡然经此大创,几近痴呆,连人都认不得了。
县太爷也被作案人手法之狠毒惊吓住了,鉴于此案重大,县太爷限王捕头三比之内必须破案。
三比不过九日,王捕头知此事艰难,然而人命关天,本县仵作又只有一人,王捕头只得再向县令大人请求仵作一名。
管辖平远县的南阳城知府也接到平远县命报,立即派了几名得力捕快和仵作到平远县。
然而,上头的援兵最快亦要两日才到,县令大人为了及时破案,将陈公胞弟和陈氏胞弟都抓了起来,说他们也有嫌疑。
陈公四邻里有人说陈公出门当晚,陈家曾发出嘈杂声。县太爷以禀报不及时将此人也抓了起来,一时间人人岌岌自危。
平远县的仵作大致验明死因呈报上来,由县衙出资,王捕头出面将陈公家四具尸首敛了。
由于尸首已死了几日,不易久放,只得先行下葬,待南阳城的仵作和捕快到来后再行掘土验尸。
王康平回到家就病了,什么都咽不下,喝口米汤都吐黄水,把秀娘心疼得无以复加。
王捕头整整三日没有回屋,三日里也是滴水未进,直到南阳城的捕快和仵作到来才松了口气,没想到人却险些晕倒在地,请来大夫才晓得王捕头是操心过度没进米粮虚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