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毛说，昨天夜里那娃娃的娘托梦给他了！”先前是翠花苦口婆心地劝朱富贵，现在成了朱富贵苦口婆心地劝他婆娘。
“我估计啊，这娃娃的亲爹娘怕是没了，不然也落不到这境地！
往后啊，你对六毛客气点，我还指望着那娃娃招财呢！”
这一日的喧嚣总算落下了帷幕。
月色晦暗不明。
赵六毛抱着弃婴走在前头，肖五娃跟他后头，嘴里絮絮叨叨，赵六毛却并不搭话。
赵六毛还去昨夜捡到婴孩的柳树下看了看，河边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直到两人要在路口分开，赵六毛才应了肖五娃一声。
惹得肖五娃老不快活了，转身就骂：“扶不上墙的烂泥，捡的还当宝！等人家的亲爹娘找过来，你就等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赵六毛不是没有听到肖五娃的话，只是他实在不愿跟这种无赖的人计较。
他抱着弃婴回到自己的两间老屋，赶紧生火煎汤，仔细地替弃婴擦拭身子，又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拌了芦根汤汁的米汤。
这娃儿依旧吃不下东西，吐得满下巴都是。
想到今儿翠花帮他照顾了这娃儿一整日，他心里充满了感激。
又想到娘过世之后爹也是这般把他抚养长大，不知不觉眼眶湿润，流下泪来。
睡到半夜，昨夜那女人又来了，赵六毛依旧浑身动弹不得。
那女人没有再与他说话，只抱着那弃婴不断哼唱。
赵六毛也听不清她哼的什么，只觉得曲调就像朱富贵的儿子小时候闹觉，朱氏哄他睡觉那样。
那女人走时又与赵六毛行了个礼，赵六毛这回没有惊醒，只沉沉地睡了过去。
“啊！”
像被谁敲了一记脑瓜子似的，赵六毛忽地从沉睡中惊醒，一看天边已经发白了。
赵六毛心想遭了，也不知那娃儿怎样了，于是赶紧爬起来。
一看，糟了，手边没有娃儿！
再一看，那娃儿就在他脚那头躺着呢！
奇了怪了，睡前他明明把娃儿放在床的里边，好方便自己照顾。
怎么今早这娃儿跑到另一头去了？
赵六毛赶紧抹了把脸，又抱着弃婴赶去富贵茶馆开工。
他一路走一路想着昨夜梦里见到的那个女人，心里有话也不敢说。
朱富贵最是在意这些东西，要是惹得他不高兴，他肯定会把这娃儿扔出去的！
虽然如此，赵六毛还是忍不住想啊，那女人应该是这娃儿的娘。但她老半夜出来，不像还在世的人。
不过，看她对这娃儿的神情，也不像是心狠之人。
也许真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也不是晓得是黄老大夫的药起了作用，还是这娃儿的娘亲在天保佑。总之，这娃儿比昨天看起来好了很多，额头没昨天那么烫了，眼睛也不像昨天那么糊了。
谢天谢地！
路过老柳树时，赵六毛停下来跟树磕了几个头，嘴上喃喃道：“树仙有灵，请保佑这娃儿平安无事！”
去到茶馆，赵六毛发现今儿的人比昨儿还多，且八成是奔着那弃婴来的。
乌塘村不大，芝麻大点事儿都能吵成西瓜，何况还真是件大事。
不过，有肖五娃代劳，赵六毛省事许多。
朱富贵的婆娘还是不喜欢赵六毛，不过今儿却态度大变。
她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旧的背篼，当着众茶客的面拿给赵六毛，嘴上还温和地说：“六毛啊，这是咱家金宝用过的，我瞧你带着娃儿不方便，这个给你！翠花也有事儿要做，她总不能每天都帮你看孩子吧？”
“是，是，多谢太太！”
难怪今儿翠花只帮赵六毛看了一小会儿娃儿，朱氏就把她叫了过去，忙东忙西大半日还不得消停。
听到朱氏的话，王大善人眉头皱了皱。
他今儿来得早，翠花正好抱了一大堆衣裳要去洗。
王大善人想跟翠花搭两句话，不料翠花一见他就怒了。
“你不是大善人吗，那为何不帮着说说话？成天就知道使唤我们，哼！”
难怪翠花生气，原来是朱富贵的婆娘在作怪。
他可不能让翠花看轻了自己。
于是，王大善人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朱氏估摸王大善人有话说，赶紧竖着耳朵听。
“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
赵六毛你心地善良，待人宽厚有加，又分外怜惜他人的性命，我想你百年之后必定会去往极乐殿，来世定然福禄寿齐全！”
朱氏听不明白，疑惑道：“这好生生的，王大善人怎扯到报应上面去了呢？”
王大善人瞟了朱氏两眼，摇了摇头，接着道：“地藏经说，亡者七七日内，如痴如聋，或在诸司，辩论业果，审定之后，据业受生。
这话是说，人死之后兴许马上就能投胎，兴许隔几日，但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一定会投胎！”
“那这跟六毛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了！”
茶客们都围过来，让王大善人很是受用。
“人死之后能否再投胎做人，是依生前的业力定的。就是说，人死之后再投胎是做人还是当畜生都看生前做了什么。
生前待人宽厚，一生没有大恶，瓜果时常佛前供的——来生便能生得好皮相，且为人上之人。
生前待人苛刻，一生不与人为善，凡事都要计较一文得失的——来世便入畜生道，受别人鞭笞，或入乞丐饿鬼道，一生受人驱赶！”
朱氏不高兴了，心道我又没招惹你，你王大善人跟我说这些是何居心！
偏巧今日朱富贵去邻乡买茶，这王大善人又是茶馆里的常客，在乡里颇有名望。朱氏自知斗他不来，咯咯笑了两声，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客套话，接着抛了个麻烦给王大善人。
“对了，六毛啊，王大善人一向门路广，知道的事儿多，消息也快，我看你倒是可以托王大善人打听打听那娃娃的亲生爹娘！”
赵六毛心中也是这般想法，只是碍于没有人帮他在王大善人面前提点。
朱氏这话来得正好，赵六毛赶紧向王大善人行了礼，恳切地说道：“王老爷，这事儿您也听说了，我赵六毛大字不识一个，没有能耐，烦劳王老爷您替我打听打听！我也不图什么，就望这娃儿平平安安的！”
王大善人望着身子躬成虾米的赵六毛，叹道：“这娃儿于你来说是个不小的包袱，你要是少做一会儿活，朱老板八成是要扣你工钱的！”
朱氏讪笑道：“王大善人这说的什么话？六毛在茶馆里做工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咱家富贵是节俭了一些，可是克扣这样的事儿，他从来就没干过！”
“既然这样，我瞧赵六毛的那两间破屋也快倒了，朱老板不如好事做到底，允他两日空闲修修屋子，如何？”
笑意顿时凝结在朱氏脸上。
众茶客也都拿眼睛望着朱氏。
朱氏打了打手中的扇子，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笑意绽放。
“王大善人说笑了，这茶馆的事儿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了算的！富贵今儿出去了，不然我也不会到前面来抛头露面。王大善人既然这么热心，那等富贵回来你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