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灯笼,鹅毛的雪绒,映照着昏黄破败的街巷,显得格外萧瑟斑驳。
“吱扭”一声,酒肆破旧的木门被一位身着单薄长衫的老者推开,口鼻呼出的白色哈气被屋内的热气瞬间吹散,酒肆门外呼啸的寒风与门内的热烈相交杂,开门声则仿佛甄灭了一般。
推杯换盏的热闹、勾肩搭背的嘈杂,老者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话说陈将军这塞外破军一战,便一定剑仙之名,世间再无争论。正所谓,醉酒长歌风饮雪,一枪独守万里城!“说书先生说到此处,铿锵顿挫。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但也仅寥寥几枚铜钱零散的扔到台前,说书先生却顿时笑逐颜开。
此处说的正是前朝云麾将军陈玉庭亲帅五十轻骑夜闯北魏军大营,如惊鸿之剑、势如破竹,刀光剑影之间枪挑北魏军偏将十余名,万帐军中将叛逃副将生擒活捉,待全军退走时独自殿后,于幽云山下,横枪立马,猩红枪尖杀意凛然红缨飘摆,飒爽英姿!
数千匆忙整备追袭而来的北魏骑兵见陈玉庭单手勒缰,胯下玉狮白驹轻踏马蹄仿若闲庭信步,恐有埋伏硬是不敢再僭越雷池一步,陈将军自此一战成名!
长衫老者掸落周身的积雪,吹了几口哈气暖了暖手,揉搓了几下,找了个无人的桌子,独坐一角,叫来店小二沽了一壶老酒,要了一小碟牛肉,便自斟自饮起来。
“最近说书先生讲前朝的典故似乎多了一些,听老人们说前朝的不夜长安真是无比的辉煌壮丽啊,可惜我等生在如此乱世,现如今也只能神往而不能一睹盛世繁华。哎。。。听懂得看星象的老先生说,最近又逢太白经天之象,似乎是要再起大战啊?”
隔壁桌的一个中年男人悠悠叹息,满面的皱纹交错,面前只有一葫芦老酒,也不知道装满没有,说完也只是略微抿了一小口儿,再咂嘛咂嘛嘴巴,眯起双眼仿佛是在回味个中滋味。
中年男人的隔壁桌坐了几个书生模样的的青年,与酒肆内的环境和酒客并不十分搭调,颇有一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听闻此言,其中为首的男子清了清嗓子反驳说道:
”此言甚是缪矣!前朝虽盛世繁华,但晚期藩镇割据,狼烟四起,中原大地分崩离析,山河破碎。而我南梁太祖皇帝是何等的雄才伟略,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平擎羊,救昭宗,围凤翔,诛阉党。自受禅登基以来,奉天承运,奋发图强,摒弃前朝顽坷旧疾,礼贤下士,鼎新革故,虽太祖皇帝壮志未酬,不幸骤然崩逝,后又有二龙夺嫡,但现如今大局初定,且不改国力日盛之势,小生老师的同窗们听吏部侍郎严大人的世家乡老们说,朝堂上的大人们都认为,当今天子颇有励精图治之意,想必会养精蓄锐、休养生息,待兵精马壮之日定可剑指塞北、江南,实现天下一统,已靖先帝宏愿!”
年轻书生狭目薄唇,侃侃而谈的说道,斜目睥睨仪态偏偏,举手投足之间颇显自负,见周围犹如井底之蛙的酒客都在屏息聆听,兴奋之余拿起桌上筷子照着小酒坛一敲,而后又继续说道:
“于外,虽有北晋李氏的虎狼之师仍觊觎我梁地疆土,陈兵十数万剑指魏州,但兵戈事自古皆是经济国力之事,晋国虽兵强甲盛,但魏州亦为兵家要地,易守难攻,且经过我南梁杨太师苦心经营数载,若此时北晋再度发难,尽耗数年国之资财以图之断不过是两败俱伤,于之无益。于内,我南梁绥靖数载,基业渐稳,现若不能一战而定乾坤,必又会空耗国力,陷入内外交困之局面。故,断不至于再起大战兵戈。”说罢,青年书生再次用筷子轻拍桌案,仿佛给了自己莫大的肯定。
”你们这些个轻佻书生最是空谈误国,若是我等这般目不识丁、空口白话也就罢了,亏得你还读过几本圣贤书!至今仍是天下分崩,民不聊生,倒让你说的仿佛国泰民安,天下承平已久一样,且不说那皇帝老儿怎么死的至今仍是不明不白、众说纷纭,可这得国不正可是天下人尽皆知,到现在横征暴敛,百业凋敝。那北晋李氏喊的可就是恢复前朝基业,别忘了那‘三箭之仇’!也不知你等这般溜须拍马,可真能有几石赏赐。“隔桌的大胡子老汉,脸上带着淤伤,表情颇为不屑,边揉着膀子边恼怒的讽刺说道。
这些话都是民间穷苦百姓的心底话,平时腹诽几句也就罢了,何曾敢摆到桌面上来议论。小民关注什么?经国大事不过是酒间谈资,或是哗众取宠或是彰显己见、一吐不快罢了,说到底更操心的无非是全家的吃穿用度,民以食为天,跪求个晴天朗日,图个安稳日子而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这大胡子老汉今天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本来一早挑着几只自家养了多年的老母鸡到镇上售卖,寻思换几个铜板给疾病缠身的妻子买药。集市边刚撂了挑子屁股还没坐稳,就被路过的衙役随意找了个理由罚没拎走了,没争执几句还被狠揍了一顿。
老话说民不与官斗,憋了一肚子的火只能到这酒肆喝点闷酒压压火气,现竟又听了这些捧臭脚的顺风马屁,还没压下的火气瞬间又直冲头顶,竟没过脑子直接怼了过去。
”你!好大的狗胆!怎敢如此妄议朝廷!“青年书生怒目圆睁,提袖点指着老汉,激动的也顾不上风度,口不择言的吼道。
青年书生一直都是在州府的酒楼内高谈阔论,近些年来马屁的话拍的多了,自己都渐渐信以为真奉为金科玉律了。
今日原本只是偶然间路过这临郊僻壤,躲在这酒肆内避避大雪寒风,才会跟这些乡野村夫共处一室,不然这小酒肆哪入得了这些白面书生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