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蔷薇的记忆里,上一世的家一直穷得叮当响。
老妈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
奶奶不仅重男轻女,还是个典型的伏地魔。
她一辈子都在想着她的娘家人,直到死的那一天,嘴里还念叨着自己的亲弟弟有没有吃好睡好。
打戚蔷薇记事,一家六口人,好像只有老爹一个人去队里挣工分。
每到秋后分粮食,就她家分的粮食最少。
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已经够可怜的了,奶奶又总是从一家人的牙齿缝里抠出粮食和钱,隔三差五的去探望自己的亲弟弟。
已经搬出戚家的戚兰也三天两头的跑回来蹭吃蹭喝,还在老妈李云枝面前有的没的竟说些戳心窝子的话,惹她生闷气。
戚蔷薇五岁那年老妈一病不起,最后枯瘦如柴,手拉着三个女儿的手,死不瞑目的离开了人世。
老妈走后,一家人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老爹一个人忙里又忙外,做奶奶的嫌弃三个孙女,看见就烦,每天走东家串西家,不到饭点不回家。
三个孩子中,姐姐戚娟娟只有八岁,却承担起做妈妈的责任,做饭洗衣服,照顾两个年幼的妹妹。
戚蔷薇依稀记得母亲去世不到一年,戚兰借故照顾三个幼小的孩子住进了戚家。
当着老爹的面,戚兰体贴又温柔,对她和姐姐妹妹悉心照顾,呵护有加。
老爹不在的时候,戚兰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对姊妹三个不是打就是骂。
那时,继母不只背着老爹打骂她和姐姐妹妹,还背着老爹和奶奶吵架,直呼奶奶老不死的。
两个人吵了不到一年,奶奶便得了中风瘫到床上。
戚家上有老下有小,老爹每天愁眉紧锁着早出晚归,忙得焦头烂额。
奶奶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就离开了人世。
一个月里,都是姐姐戚娟娟一口一口的喂奶奶吃饭,继母一眼不望,对奶奶怨念很深。
奶奶去世不到半年,五岁的妹妹戚香香在路边捡到一包糖豆一样的东西吃进嘴巴里,再没醒过来。
她的记忆里,家里就没有富裕过一天。
从来就没有吃饱过饭,晚上都是饿着肚子爬到床上,裹着单薄的被子,哆哆嗦嗦着睡去。
八岁那年,正赶上寒冬腊月,老爹去上河工,一走就是十多天,
继母戚兰一天到晚躺在被窝里,当起了少奶奶。
十一岁的姐姐戚娟娟洗衣服做饭,八岁岁的她烧锅又喂猪。
老爹回来的那天夜里正赶上大雪封门。
院门外传来啪啪啪的拍门声,睡在里屋的继母戚兰嫌冷,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睡在堂屋床上的她和姐姐听见老爹叫门,都惊喜若狂的赤着脚跳下床。
姐妹俩踩着院子里的积雪,瑟瑟发抖着跑出去迎接老爹。
老爹披着一身雪,胡子邋遢,显得憔悴又苍老,与他四十不到的年龄极不相称。
看到两个闺女赤着脚跑出来迎接,老爹一只胳膊搂一个,抱着进了屋。
那夜,她和姐姐都闻到了老爹怀里揣着吃的。
香甜的味道直袭两个人的味蕾,都口水泛滥的拿手去捂老爹冰凉的脸。
外面的白雪映照进低矮潮湿的屋里,老爹把她和姐姐塞进被窝,也不点灯,摸着黑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面馍馍,姐姐一个她一个。
戚蔷薇至今还记得老爹上河工偷偷带回来的白面馍馍有多香甜,觉着它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戚蔷薇躺在床上,大眼睛盯着屋顶,回想起上一世,心里揪揪的痛。
上一世,老爹老妈,姐姐妹妹,还有自己都过得太苦。
这一世,她定要护一家人的周全,不让老妈伤心难过,不让姐姐和妹妹吃苦受罪,不让老爹接二连三的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戚蔷薇脑子里想着事情,困意却源源不断的袭来。
睡意朦胧的她嘴里喃喃自语:“给老爹老妈姐姐送新衣服新鞋子…”
她的话音刚落,床上凭空堆了一堆七十年代人穿的新衣服新鞋子。
有戚民穿的粗布蓝衬衫,粗布蓝长裤,两双千层底布鞋,两双雨天穿的胶鞋。
李云枝穿的小碎花的确良上衣,蓝色的尼龙裤,还有两件浅绿色的连衣裙。
戚娟娟穿的粉粉的小花裙,漂亮的小鞋子。
一家人若是穿上这些衣服出门,绝对轰炸整个清风村,拉风又牛逼。
戚蔷薇想着要不要给奶奶来几件衣服,就听见堂屋传来奶奶歇斯底里的吼。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俺这个娘?俺这刚离开,你们又是煮肉,又是煎鸡蛋,又是蒸大米饭,背着俺吃独食。俺让你们吃,俺给你们掀了!”
戚蔷薇的奶奶回了趟娘家,惹了一肚子气,饭没吃就跑了回来。
娘家人打奶奶跨进李家的门就一直耷拉着脸,没给奶奶好脸色。
娘家侄媳妇添了个带把的男娃,侄媳妇的娘家人来吃满月酒,带来了一篮子鸡蛋,一篮子油条,另外还给小婴儿十块钱的见面礼。
就奶奶拎着个包袱,麻花蛋糕加红糖,娘家人竟然觉着寒酸,就不给奶奶好脸色。
奶奶把带来的东西放进侄媳妇的屋里,走到厨房帮着烧火做饭。
饭菜摆到了桌子上,竟然没有奶奶坐的位置。
弟媳妇拿着碗盛了半碗米饭,扒拉几颗小青菜,端到了厨房,打发叫花子似的让奶奶一个人坐在灶台前吃。
李家的餐桌边,连三岁的小孩子都有位置。
奶奶一个人端着碗坐在厨房的灶台前,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
正房堂屋里的欢声笑语,酒杯碰撞的声音让奶奶戚李氏耳根子疼,心口窝里憋闷。
她丢掉手里端的碗,闷声不吭地拿上自家的雨伞,走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娘家。
自己的亲弟弟陪着客人喝酒吃菜,看见姐姐往外走,连个屁都未放,没看见似的,该吃吃该喝喝。
奶奶戚李氏憋了一肚子气,踩着泥泞的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回家,半腿泥的站到了堂屋门口。
戚民和李云枝正围坐在一张小四方桌边劝二赖子吃肉喝酒。
“奶奶,吃鸡蛋。”
看到奶奶回来,大孙女戚娟娟手里拿着一个剥了皮的煮鸡蛋迎了上去,被奶奶一把推搡到地上。
“死丫头,滚一边去!”
戚娟娟摔了个屁股蹲,疼得撇起了小嘴,手里拿的鸡蛋滚到了地上。
她抹着眼泪爬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鸡蛋,小手拂去鸡蛋上的泥巴,颠颠地跑进了里屋。
“妹妹,吃蛋蛋。”
戚蔷薇困得睁不开眼,伸着小舌头舔了舔姐姐递到嘴边的鸡蛋。
“妹妹吃不了,姐姐吃。”
姐妹俩一个不吃,一个非要往嘴里塞。
奶奶黑着脸,神经错乱的非要掀翻一桌子食物。
二赖子伸着胳膊挡住了饭桌:“大娘,这么好的食物若是让你给糟蹋了,有可能遭天谴。”
奶奶一把推开二赖子,望着小四方桌上的大米饭煎鸡蛋,还有一海碗大骨头汤,喉咙里咕噜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撒泼带打滚。
“俺养儿子有个屁用,眼里就只有老婆孩子,巴不得亲娘早死…”
脾气大又执拗的奶奶拿出了看家的本领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在外面受了气,往自家人身上撒。
戚民两口子对她的这项技能早已习以为常,对望了一眼,李云枝转身走进里屋去奶孩子。
戚民抬眸垂眸地望着桌子上的食物发了声:“过年过节也吃不到这么好的食物,今天多亏二赖哥带了来,娘若不喜欢,还让二赖哥带回去。”
二赖子忙接上他的话茬:“我也是一番好意,想着妹子刚生完孩子,就带了大米鸡蛋肉过来,给妹子补补身体。大娘若是不喜欢,我这就把这大米鸡蛋肉还拿回家去。”
“你送都送来了,怎好意思拿回去。”
奶奶急慌慌爬了起来,伸着衣袖擦了擦眼泪,一手端起小四方桌上的大半碗骨头汤,一手端起小半盆米饭,踩着院子里的稀泥,跑进了厨房。
戚民摇头苦笑了两声,拉着二赖子去猪圈看那头大肥猪。
“猪…猪跑了!娘,咱家猪跑了。”
二百多斤重的大肥猪拱开了猪圈的门,一摇三晃的往院外跑,戚民和二赖子踩着稀泥在后面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