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在听完张角的叙述之后，张平安叹了口气。
“老弟啊。”
“你呀你。”
“虽然当初，你雨中悟道，成立太平道，我和老爷都知道，你必然会过的十分辛苦。”
“但是……”
张平安苦笑着摇了摇头：
“何必呢？”
“乱世之中，如今的大汉更是腐朽不堪。”
“我们这些人，就算有点特殊本事，最多也只能护住身边之人。”
“你有宏愿，老哥我非常钦佩。”
“可是，人力有时穷啊。”
此时，浊风一阵，吹得那九节杖上竹叶沙沙作响。
却见张角站在那里，眼神坚定：
“还请兄长帮我！”
张平安手中也出现了那根青竹杖。
“罢了，我帮你就是。”
……
张角知道，自己的信徒当中，虽然也有了一些官宦人家。
但是，若只有自己，恐怕不够。
张平安在当地乃是神医，多少官宦、富豪都在一碗符水之后身体康健。
若论洛阳周围的这些城池当中，谁的名望最高，恐怕都要看向张平安。
也正因如此，当张平安写了拜帖，给了本城最富庶的一位人家时，对方想也不想，便立即同意了。
“张角老弟，我明日就会带着你前往陈家。”
“不过……这借粮之事，我的确不方便开口。”
“你若有什么难处，当场可直接跟陈家老爷说清楚。”
“陈老爷也是名声在外的人，应该会愿意帮忙的。”
……
第二日，陈家宅院。
张平安带着张角、涛儿，登门拜访。
恰逢今日，陈家也在宅院之中大摆宴席，声称是来了两位仙人。
张角对此本还疑惑。
毕竟这个年头，大家的日子都过的很艰难。
真有些本事的，大多数都是隐居不出。
这滚滚红尘当中，反倒是坑蒙拐骗居多。
陈家老爷是一个看上去体态有些肥硕的人。
单单其身上穿金戴玉的，便能看出家私不菲。
“哈哈哈，平安老弟，你来了！”
“这两位便是你拜帖当中所称的太平道的大贤良师了！”
“威名远扬啊，纵然不在青州、冀州，我们也是听说过太平道的大名啊！”
陈家老爷表现的极为好客。
甚至亲自来门口迎接张平安等人，算是给足了脸面。
张平安也连忙奉上贺礼。
只见盒子当中，有着三张朱砂符篆之后，陈家老爷更是喜出望外。
“多谢平安老弟了！”
“我知道，你平日里不经常用符咒给人治病。”
“这三张符纸，却等于是给了我三条命了！”
“来来来！”
“三位快里边请！”
张平安看了看张角，后者心领神会。
三人在陈家老爷的引领下，来到了会客的院落当中。
此时此刻，瓜果美酒摆放在那里，看的跟随在身后的涛儿，眼睛都直了。
这一刻，涛儿忽然露出了一丝自卑怯懦之色。
他有些闷闷不乐的，仿佛没有安全感的拽着张角的袖子。
眼神，则是看着自己已经磨损的很严重的草鞋。
耳边更是传来一阵窃笑之声。
环视一圈，却是那些大宅之中做活的丫鬟仆人，一个个看着涛儿和张角的眼神，满是嘲弄。
哪怕对方是陈家老爷亲自领进门的，但是对于平日里，地位最为低下的他们来说，难得看到几个比他们更狼狈的，那种莫名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自然……也就顾不上对方被老爷亲自请来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了。
“师长。”
涛儿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张角揉了揉涛儿的脑袋：
“涛儿乖。”
这三年来，他苦苦支撑太平道，如何不明白涛儿内心柔软处被伤害到，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但是……为了冀州的百姓，他现在不能坏了陈家老爷的兴致。
终于，众人缓缓落座。
“诸位，今日除了我们城里有名的平安仙人，青州、冀州一带太平道的道主之外，还来了两人。”
“这两人，乃是从国都而来，是真正的仙人啊。”
话音落，一缕清风之中，得见眼前来人之后，饶是张角也不由吃惊。
正是三年前，被自家师父南华道人抬手镇压的花家兄妹！
不过……此时此刻的花道楼、花无常，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息。
是仙人风骨吗？
似乎……也不太像就是了。
花道楼和花无常也注意到了张角，两人的眼神更加的淡漠。
陈家家主开口道：“两位仙人，我来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必了。”花道楼颇有些无礼的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位是太平道主张角吧，我们三人，勉强算是同门了。”
张角没说话。
一旁，涛儿因为肚子有些饿了，再加上从来没见过眼前的水果。
孩子心性，也就忍不住摘了一个放入口中。
这一幕，其实也没什么。
花无常却道：
“宴席之上，家主还没有吩咐开始。”
“你的童子却已经开始动口了？”
“太平道主，你平日里便是这么教导你的弟子吗？”
涛儿脸色一白。
他再如何年幼，也听得出来，这是对方借着自己苛责道主。
当下，小小的脑袋埋的更低了，如同犯了十恶不赦的过错一样，忍不住抽泣起来。
张角见状，心中也起了一丝火气。
但想到正事，还是轻轻拍了拍涛儿的后背。
倒是一旁的张平安看不下去了，出言讥讽道：
“两位三年前，被我家老爷南华道人从法坛上打落下去，死死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如果不是你们的师父紫阳道人求情，恐怕一身修为就已经废了。”
“如今，我和太平道主带着童子前来，也是为了冀州的黎明百姓，乃是大功德之事。”
“两位这仿佛高高在上，淡漠出尘，实则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的态度，可还看得出半点悲悯心肠？”
“而今，苛责一个孩子？”
“且不说涛儿也没发出声响，更没有做出无礼之事。”
“连陈老爷都没有开口，两位也是客人，又哪来的立场越俎代庖？”
张平安毕竟在当地是有名的神医。
而且收费公道，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对比虚无缥缈的仙人，大多数人还是更在意张平安的说法。
果然，张平安刚刚开口，原本似乎不太理会的陈家老爷，便正襟危坐起来。
只是……两边的人，他都不想得罪。
于是，他干脆换了个话题，转而看向张角。
“太平道主，请问……您这次前来是为了……”
张角看了一眼张平安，随后道出了目的。
“陈老爷，冀州这一年来民不聊生，百姓以观音土充饥，宁可活生生胀死。”
“此番，也是希望陈老爷可以和富商们助冀州一臂之力。”
陈家老爷自然不敢怠慢。
然而，花家兄妹却又开口了。
“借粮之事，自然有朝廷来统一调度。”
“如今闹天灾的地方，也不单单是一个冀州。”
“太平道主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毕竟你非朝廷中人，又非世家大族，不过只是一宗教之主而已。”
张角浑身一颤。
这一刻，他的眼神骤然冰冷下来。
他看向眼神淡漠的花家兄妹，终于也不再忍让：
“原来如此。”
“两位原来是在公报私仇。”
“就因为，我的师父差点废掉了你们？”
“你们记恨了三年？”
“你们崇尚天道，讲究天数，修来修去就是修了个两耳不闻？”
“真是……错将无心当修道，不过繁华一场空罢了！”
花道楼和花无常顿时被激怒了。
两人就如同被抓住了痛脚一般。
“太平道主这么说，是要否定我们兄妹俩的道吗？”
“道？”张角讥讽一笑：“你俩若真的悟了道，为何不敢站在天地之间，大声阐述你们的道义精髓？”
“三年前，雷雨交加，我领悟太平之道，阐述天地，便一直将太平道作为我行事的准则！”
“你们呢？”
“有这样的底气吗？”
此番言论，让花家兄妹脸色难看无比。
可他们却没有敢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因为就如张角所言，他们虽然一直按照顺应天数来修，却依旧懵懵懂懂，什么也没搞清楚。
纵然道行有所长进，术法也有所提升。
却自从三年之前那一败之后，连师父紫阳道人的面都没有见过。
张角见状，乘胜追击：
“说来说去。”
“你们本身就是洛阳皇权贵胄的得利之人！”
“你们刚才嘲讽涛儿？”
“却不知一个小小的孩子，要在大旱连连的恶劣条件下存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
“要论习性，他比你们坚韧！”
“而你们？自出生开始，不愁吃穿，衣食无忧！”
“修道至今，也不曾为天下苍生做过什么贡献！”
“你们修行而用的财帛，也是从你们的家族来榨取。”
“修来修去，不过是两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
“你们有何脸面，敢在太平道面前大言不惭！”
刹那，张角九节杖重重一叩。
一时间，整个陈家宅院如遇地震一般。
而这骤然的发怒，也让所有人都吓坏了。
刚才还在嘲讽涛儿的那些丫鬟仆人，一个个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原本以为，只是平安仙人带进来的两个穷苦地方来的乡下人。
却不料，对方竟然也是仙人！
再看旁边的涛儿，顿时骄傲的抬起了脑袋。
张平安也是笑眯眯地看向了陈家老爷，表情中隐藏之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