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拉萨的火车上，当赵悦呈讲述完兰图雅婆婆去世的过往之后，整个人显得有些沉闷。
他的眼中，多了一抹怀念之色，也多了一抹思念之色。
在没有了鬼头大刀的影响之后，他的性情，的确略微有了一些变化。
一旁，随着一阵冲泡热水的声响之下，空桑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赵悦呈。
赵悦呈一愣，有些疑惑地看了空桑一眼。
“科学表明，伤心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会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
说着，空桑重新坐了下来。
此时，已经是到了晚上七点钟左右。
看着窗外的夜景，空桑缓缓说道：
“我猜……兰图雅婆婆，以女妖之力所凝聚的藏经黑绫，并没有能够封印鬼头大刀那么长的时间，对吗？”
“而且……你的变化……应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赵悦呈点点头：“是啊……”
“当时我虽年幼，但因为经常看到奶奶给师父驱邪。”
“所以，我很清楚，在师父的体内，有着不知名的邪祟。”
“更不用说，班丹拉姆女神，也于冥冥之中提示过我。”
“当然，那个时候，不管是我的师父，还是我，都不知道，那其实是邓海。”
“只以为，那就是刀魂而已。”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奶奶的封印，从一开始就有了破绽。”
说着，赵悦呈露出一丝无力的笑容：
“我知道，奶奶虽然是女妖，但是她对我，对师父，都非常好。”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们，何尝不像是其乐融融的祖孙三口？”
“或许，这也是奶奶一直追求的阖家团圆。”
“毕竟，她作为人的一生，过的也实在是凄苦了一些。”
说着，赵悦呈看向了空桑，眼神中多了一抹怒色：“所以……我开始痛恨！”
“痛恨那个杀死了我奶奶的牧民！”
……
二零零一年，拉萨草原上：
“德吉，早点回来，别跑远了。”
帐篷门口，李嘉彬有些担心的嘱咐道。
“叔叔，你放心吧！”
回应之下，德吉已经走远。
此时，德吉七岁。
今天，是兰图雅婆婆的忌日。
一年的时间里，德吉已经长高了不少，骑在贡布的身上，双脚也隐隐的，可以抵到地面了。
此时此刻，贡布带着德吉，在草原上飞快的奔跑着。
“贡布，还记得路吗？”德吉问道。
贡布仰起头，给了一道狼鸣，算是回应。
德吉揉了揉贡布的脑袋，露出了一丝笑意。
此时，他的眼神，有着一抹不属于七岁孩童该有的锋芒。
那抹本该属于他的童稚之色，也仿佛淡去了不少。
随着贡布急促的奔跑之后，一人一狼，来到了目的地。
也正是，一年之前，兰图雅婆婆去世之时的天葬平原。
此时此刻，天空晴朗乌云。
四周，也有一些牧民，一脸悲伤的，将自己过世的亲人抬到这里。
牧民当中，绝大多数，都是住在附近的人。
和德吉、李嘉彬之间，也算是认识。
然而，这些人在看到德吉的时候，眼神都下意识的有些游离。
德吉也再无从前那般，对着每个人都开朗热情的打着招呼。
因为，他到现在还记得。
就是这些人，在那一夜，在他们祖孙三口都以为即将解脱的时候，一道冷箭，打碎了所有人对未来的期盼。
并且，他们并不后悔。
因为，他们认为，他们杀死的是女妖。
只要是女妖，不管她从前做了什么好事，不管她从前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只要不是人类，那就该死！
七岁的德吉，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些人的想法，面无表情的从他们面前穿过。
心中，更是因为知道他们的想法，故而带着怨恨和责怪。
贡布仿佛感知到了德吉的情绪，看向众人的时候，也是龇牙咧嘴的，露出一丝凶相。
这让一些本来还打算停留一会的牧民们，带着慌乱的，匆匆离开。
他们不怕德吉，毕竟那只是一个孩子。
但是……他们害怕贡布。
因为那是一头狼，而且是一头比一般的狼王，都要强壮的狼！
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德吉冷哼一声，来到了当初兰图雅婆婆故去的地方。
当初，李嘉彬要以天葬的形势，送葬兰图雅婆婆时，还遭到了众人的指指点点。
毕竟在他们看来，天葬是一种神圣的仪式。
作为萨迦巴姆的兰图雅婆婆，并没有资格。
因此，一向好脾气的李嘉彬，也终于在众人面前发了怒。
固然没有了鬼头大刀的加持，但是多年的血腥杀戮，从而沾染的凶戾气质，一旦释放出来，依旧是吓坏了不少人。
“奶奶。”
德吉从贡布的身上下来之后，看着面前的石台，将自己亲手抄写的经幡系在了原地。
这里，有着一块德吉亲自做下记号的石块。
石块如同一个简易的墓碑一样，被德吉挖的很深，埋的也很牢固。
“奶奶，我来看你了。”
将经幡系好了之后，德吉朝着石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叔叔在帐篷里，给你制作了一块灵位。”
“我知道，叔叔不是藏族人，他有自己的祭祀方式。”
“所以，我和叔叔商量好了。”
“今天，我来这里看你。”
“叔叔……在帐篷里给你举行祭拜的仪式。”
“奶奶，你知道吗？”
“叔叔给你准备了很丰盛的供品呢。”
“有水果，有蔬菜，这些其实还挺难买的。”
“还有上好的肉类，还有他亲手做的酥油茶。”
德吉抚摸着石碑，呢喃道：“奶奶，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开之后，叔叔将你擅长做的菜肴都学会了。”
“我知道，他是想要安慰我……”
“可是，我还是好想你的……”
“那些牧民，真是太可恶了！”
“他们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的！”
“他们不仅不道歉，还认为我和叔叔也有问题。”
“不往来也就算了，还在背后说叔叔的坏话！”
此时，天葬平原之上，清风徐徐。
四周有许多野兽或者是野禽，大口的吃着旁人的尸体。
很快，有些凶恶的，将目光对准了德吉。
因为，德吉在它们眼中，血肉更加饱满，看上去更加美味。
贡布察觉到了危险，顿时弓起身子，恶狠狠地盯着四周的野兽。
不得不说，贡布的凶性，在德吉和李嘉彬之外的生灵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时，那恶狠狠的模样，就如同一只强壮的恶兽一般！
秃鹫也好，豺狗也罢，处于本能的，畏惧地后退着。
就这样，贡布守护着德吉的安全，德吉则将自己的心里话，都告诉给兰图雅婆婆。
直到太阳开始落下，平原也开始掀起夜幕之时，德吉在终于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骑在了贡布的身上：
“我们走吧。”
贡布予以回应之后，带着德吉，往回跑去。
然而，就在跑到了天葬平原边缘处的时候，德吉忽然听到了一阵哭泣声。
“嗯？贡布，先停一停！”
贡布立刻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德吉皱着眉，仔细的聆听着：
“救命……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抽泣的呼救声，让德吉觉得……有些耳熟？
“声音……好像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德吉不由地看向不远处。
那里虽然也是平原，但是有一条深深的沟壑。
沟壑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很深，而且也不窄。
如果有人不注意地形的话，是很容易掉下去的。
一旦掉下去，基本也就没救了。
贡布带着德吉，小心翼翼的来到了沟壑之处。
果然，那呼救之声，就是从下方发出的。
所幸的是，德吉的身体很强壮，而且也不知道为何，他的五感比正常人敏锐一些。
因此，哪怕下方十分昏暗，但因为天空还有一点余晖，所以隐隐约约的，也能看到呼救之人。
“是……卓亚吗？”德吉试探性的问道。
“是我！德吉哥哥，是我！”卓亚哭喊着：“我……我不知道这里有一条沟壑，不小心摔了下来！”
“我……我快撑不住了！”
卓亚，是四周牧民家的女儿，她的父亲，也正是当初杀死了兰图雅婆婆的人。
德吉其实很讨厌他。
但是，李嘉彬教育过他，卓亚是一个善良的人，自己不应该讨厌卓亚。
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见死不救。
不能将怨恨，毫无道理的迁怒在每个人的身上。
德吉左顾右盼，在四周找到了一些相对坚韧的草料。
他的手很巧，在原地很快的就编织出了一条绳子。
随后，德吉将绳子的一端，系在了不远处的石块上，另外一段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贡布，你在这里等我哦。”
德吉轻轻拍了拍贡布的头，便顺着卓亚呼救的方向，一点点朝着下方攀爬。
其实，德吉看到了旁边的藤蔓，而且也知道，卓亚十有八九是被藤蔓缠住了身体，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最保险的方法，应该是自己拽着藤蔓，将卓亚拉上来。
但过程中，如果藤蔓不够结实的话，那就完蛋了。
所以，德吉还是冒着风险，一点点的向下爬去。
许是因为，下方没有光照的原因。
沟壑里，不单昏暗，而且有些阴冷。
此时，德吉的心里也很紧张。
石壁，并不是很结实，很多可以下脚的地方，也是布满了裂痕，感觉随时会碎裂一般。
他一点点的下去之后，没过多久，看到了被藤蔓缠着腰部的卓亚。
卓亚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
此时已经彻底慌了神。
“德吉哥哥，你……你救救我！”
“卓亚不哭，你自己先抓住藤蔓。”德吉小心翼翼的朝着卓亚的位置攀爬着。
看着卓亚抓着藤蔓的掌心已经磨破，德吉心中也不免焦急了几分。
他知道，女孩子总是怕疼的。
这样下去，卓亚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顿时，德吉心中一急，朝着侧面行进的步子稍微大了一些。
“啪！”
脚下的石块骤然碎裂。
德吉脸色大变，双手一把抓住了附近的石块，千钧一发的时候，终于才没有彻底掉下去。
“呼……”
德吉长舒了口气，却感觉膝盖和胳膊传来一阵疼痛之感。
定睛一看，却是手肘和腿部，被尖锐的石块磨破了，鲜血一点点的渗出。
一旁的卓亚怯生生地说道：
“德吉哥哥，你……你小心一些！”
德吉点点头。
此时，他也有些害怕。
随手编织的草绳，虽然有一定承重，但如果失误了，急速下坠的重量，草绳不一定支撑得住。
“卓亚，我需要慢慢过去，你再等一下！”
说着，德吉一点一点的挪了过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只知道，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沟壑之内，也十分寒冷，卓亚冻得瑟瑟发抖。
而此时，德吉也终于抓住了卓亚。
“好了，卓亚，你抱着我，我拉你上去！”
卓亚含着泪，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德吉的背上。
旋即，德吉以草绳和藤蔓作为支撑，一点一点的，开始向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