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大帝的话，让空桑笑了起来。
大帝看着空桑的表情，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果真是痴儿。”
“不说这些年了。”
“纵然是当年地府酆都尚存，我还活着的时候，也不曾见到多少，如你一般痴心之人。”
“他非你血亲，非你挚爱。”
“与你之间，不过一年左右的因果交情，如此托付，值得？”
空桑眼神坚定：
“回禀大帝……值得！”
酆都大帝再问：
“若进了神图绘卷，你就要承受，那诸多冤魂厉鬼噬身之苦！”
“若承受不了，亦或者……你无法平息他们的怒火，会死于神图绘卷之中。”
“永生永世，无法解脱！”
“如此，也值得？”
空桑毫不犹豫，依旧回答：
“值得！”
酆都大帝又问道：
“他并非菩萨心肠。”
“他做过恶，行过凶。”
“纵然事出有因，但他始终还是做了。”
“他杀过人，害过命。”
“如此，也值得？”
空桑深吸口气，一脸郑重：
“大帝，赵悦呈的邪恶，是多种因由引起的！”
“但是……他为善……却无人引导。”
“不管他是因为谁，因为什么目的。”
“但是，他选择和邓海同归于尽，就是救了成都！救了那些英灵！”
“单单这一点，他就不该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若是神图绘卷的亡魂，不能原谅他，那是我这个打更人欠他的！”
“我这条命，还他！”
“若是……亡魂们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那就是天意！”
看着空桑坚定不移的眼神，酆都大帝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罢了……罢了……”
“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不拦你了。”
“我这道留在桃都山的念想，也要消散了。”
“从此以后……这天地之间，便再也没有我酆都大帝了……”
“你的结果如何……就交给天意吧……”
说着，酆都大帝袖袍一挥。
伴随桃花如雨，空桑体内的神图绘卷，浮空而现。
随着卷轴“哗啦啦”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空白画面。
紧接着，画面当中，如同一点朱砂红墨，又如鲜血滔滔，将那雪白的画面晕染开来之后，又伴随黑红色的光芒，逐渐的，浮现出一抹图画。
这图画，被无数狰狞、凄厉的鬼脸所填满。
他们七窍流血、身体腐烂、怨气滔天，一个个张牙舞爪，仿佛要从神图绘卷之中钻出一般！
仅仅是看上一眼，就仿佛能听到他们口中的滔天怨恨。
酆都大帝又一抬手。
这一刻，刘龟年、云鹤，以及赵悦呈的身体，也纷纷落入这片湖水之上。
此时，酆都大帝的这道念想，一开始化作点点花瓣消散。
“大帝……”
眼见此景，空桑心中百感交集。
酆都大帝摆了摆手：
“我等神性，既然失去了九州子民的香火，消失便是定数，不论多么强大，皆是如此。”
“这世间发展，总是那么出乎意料啊……”
说着，酆都大帝微微一笑：
“只可惜了，若是在唐宋之时便见到了你，倒是能够和你于梦中对饮几杯。”
“我喜欢……你这样的真情之人。”
“如今，酆都不存，地府消亡，地狱溃散，只有粗陋的彼岸，接引死去之人。”
“也许……是时候了……”
最后一言，酆都大帝的身体彻底消散。
亦是不知，祂最后所言的“时候”，到底是什么用意。
“空桑……”云鹤看着那神图绘卷之中的地狱场景，浑身一颤：“空桑……你……”
“罢了……都到了这一步，我想……劝你也没用了。”
看着云鹤露出的苦笑，空桑的笑容倒是带着一丝希冀之色。
“不论如何，这个机会，我求到了！”
刘龟年满目忧愁：“可是……一着不慎，你会死的！”
空桑摇摇头：“我这人啊，自幼经历，不算顺遂。”
“长大了之后，性情优柔寡断。”
“成了打更人，纵然面对诸多可以救赎的事情，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我啊……算不得多优秀的人。”
“这个世界上，惦念我的人，也没有几个。”
“若是……真的就这么死在厉鬼口中。”
“最起码……我还了民国时期，给刽子手下了禁术的因果。”
“如此……也够了……”
说完，空桑转身，看向神图绘卷。
旋即，纵身一跃，进入其中。
眼前，是一瞬间的黑暗。
视线恢复之下，眼前是一片无穷无尽的血色世界。
鼻尖，萦绕着浓浓的血腥味。
天空仿佛没了边际，一眼看去，混沌无比，尽皆猩红之色。
而脚下所踩着的，则是滔滔血水。
这血水，还“咕嘟咕嘟”冒着泡，宛若沸腾一般。
环顾四周，这猩红更仿佛没有边际一样。
整个画中世界，就像是那血池地狱一般，让人心生胆寒。
忽然，空桑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竖立的棺木。
棺木全身，被锁链牢牢绑住，延伸至血池之下！
而那半透明的棺盖内，可以看到，沉睡之人，正是赵悦呈。
“大呈子！”
空桑脸色一变，快步跑了过去。
看着棺木当中，赵悦呈沉睡的魂魄，下方却猛地伸出了一双手来。
冰冷的触感，从脚踝上传来。
定睛一看，血肉腐烂的恶鬼们，开始浮出水面！
“哗啦啦……”
一个个狰狞的头颅，满目凶神恶煞的盯着空桑，口中更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你……你护着这个魔鬼，你们是一伙儿的！”
“吃了你！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人，都要死！都要死啊！”
“还我一家人的命来！”
“我的母亲，被你制作成厉鬼，这份怨念，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啊！”
凄厉的控诉不绝于耳。
每一个鬼魂，每一个冤情，都无不昭示着，赵悦呈从前，曾经犯下过多大的过错！
哪怕，他为恶的本心，乃是因为邓海的影响。
哪怕，他杀戮的恶念，乃是因为邓海的操纵。
但……错了就是错了……
就连人间的律法，都时常在法律和人情当中无法两全。
更不用说……鬼魂的冤屈！
对于他们来说，赵悦呈就是真正的刽子手，就是让他们的家人，让他们自己，万劫不复的恶鬼！
因此，他们要杀戮！
只有杀戮，才能让他们被业火灼烧的身体，有那么一丝畅快！
因此，他们更要杀死，所有和赵悦呈有关的人！
如此，才能消磨他们心中的点滴怨愤。
很快，第一只恶鬼，就直接咬住了空桑的肩膀。
钝痛感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恶鬼眼若铜铃，带着凄惨怨恨，死死盯着空桑。
空桑双目含悲，口中说道：“对不起，我代赵悦呈，给你们道歉……”
恶鬼咧嘴一笑：
“道歉？”
刹那间，皮肉撕裂，鲜血迸溅！
空桑脸色一白，哀嚎一声，满脸冷汗的，看着那咀嚼着自己血肉的恶鬼。
恶鬼狞声道：“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永不超生干什么！”
空桑微微喘着粗气，没有再说什么道歉的话，也没有说什么求饶的话。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可以使用打更锣了。
但是，他思来想去，也选择放弃了。
因为，赵悦呈的错误，随着他的死，本来可以消磨。
可现在，自己要违背天数，那这份果报，自己就需要承担！
这一刻，越来越多的鬼魅冲了上来。
他们已经完全疯魔了，因为怨恨，因为痛苦，他们甚至不能轮回。
任何的道理，在他们面前，已经全都是废话。
因为对他们来说，他们死了。
所以，他们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空桑知道，自己作为想要复活杀死他们凶手的人，更没有所谓的立场，去劝说他们放下仇怨。
因此……
空桑直接坐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这种仿佛是“求死”的方法。
就好像福至心灵一样。
伴随一阵佛光，这些恶鬼带着一丝畏惧之色的纷纷退后。
空桑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佛光之中，正是自己的化身——法海。
“阿弥陀佛。”法海眼中露出一丝慈悲之色：“佛友，此法……甚为凶险啊……”
空桑微微一笑，双手成阴阳合抱之状：“是啊……但是，为了大呈子，试一试！”
说着，空桑全身气息开始变化。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皆承大道力，以伏诸魔精，空中何灼灼，名曰泥丸仙，紫云覆黄老，是名三宝君……”
空桑浑身，充满道家的清韵之气。
《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再度念诵。
点点玄奇的力量，如风如雨，开始让整个血池世界，出现一点点微妙的涟漪。
同时，其化身而出的法海，双手合十，背靠背，于空桑身后盘膝而坐：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法海念诵者，正是《地藏经》。
此时此刻，空桑加上化身法海，一者为道，一者为佛。
两人念诵的，也都是各自教派当中，专门度化鬼怪的经文。
一时间，经文化作实质性的文字，如雨一般从上方飘落。
整个血色世界，也在这一刻，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一些怨念轻微的鬼魂，他们身上的斑斑血迹，似乎开始消退，就连脸上的血污和狰狞，也隐隐的开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