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十六夜赏菊之宴,与少纳言相处甚是愉快。”
回返途中,安倍晴明露出儒雅的笑容。
清少纳言手持折扇,徐徐走在夜幕之下:“吾竟不知,晴明君亦是如此清雅之人。宫里盛传,晴明君手段奇异,不弱鬼神,倒是颇让人敬畏才是。”
安倍晴明轻笑数声:“少纳言倒是会为在下留颜面,怕是太多人背后议论,晴明乃是狐妖之子。”
忽然,晴明微微停顿下来,看着眼前那有些干枯的樱花树,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莫名。
说不清是怜惜,亦或者是什么其它的情绪。
纵然是清少纳言,此时也看不出安倍晴明到底在想些什么。
“话说……听闻紫姬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但却还经常来宫里,是吗?”安倍晴明忽然问道。
清少纳言虽是疑惑,却依旧点了点头:“是的,紫姬的身体的确孱弱了一下。不过……晴明君为何看着这樱花树如此出神?如今并非盛开的时令。”
“呵呵……”安倍晴明的笑容忽然多了一丝狡黠之感:“若是再放任不管,曼妙的雪樱之花,可就再也无法盛开了。”
说着,安倍晴明手指贴在唇边,手中已多了一枚白色符咒。
“急急如律令……”
顷刻间,白色符咒无风自动,竟是逐渐没入到那棵樱花树中。
一旁的清少纳言见状,不免惊奇,因为这樱花树竟是在此瞬间开花!
不等赞叹,却闻安倍晴明再道:
“皆为非恋死,终宵但梦君。苦思如长夜,愁煞多情人。”
清少纳言的眼神宛若投入了石子的一汪泉水,颔首笑道:“晴明君之才情,少纳言叹服。这真是一首……美丽又悲伤的和歌啊……”
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是何人,在这宫殿之内,大兴妖术!”
青涩的斥责声,并不让人觉得无礼,反而让人觉得有着一丝年轻人的稚嫩青葱之感。
眼前,和赵悦城、小呈一模一样的人,穿着源氏家族的衣服,匆匆跑了过来。
“哎呀哎呀,这不是博雅大人吗?”安倍晴明掩面露出一丝笑意,狐狸一般的双眼凝视着对方,微微颔首:“这么晚了,博雅大人怎的还在宫里,不曾回去?”
“原来是你。”源博雅眉头一皱,旋即带着一丝不情愿之色:“见过晴明大人。”
一旁的清少纳言,看着尚且年轻的源博雅这幅神态,也不禁莞尔一笑,旋即看向安倍晴明道:
“今日赏菊之宴,少纳言满载而归,这便先行离去了。”
“请。”
说着,清少纳言便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源博雅看着盛开的樱花树,眉心一皱:“晴明大人,樱花虽然漂亮,却不该在此时盛开。”
“美丽之物,长长久久之盛开,岂不风雅?”安倍晴明笑着问道。
源博雅却耿直地不赞同道:“正因顺应自然,才是风雅。若逆乱自然,便是祸患!”
安倍晴明笑着轻叹一声:“博雅公子……当真是……令人欣羡啊。”
说着,安倍晴明已坐上了马车,离开了宫殿。
……
第二日,安倍晴明于住处之中,得人拜访。
这是一位僧人,一位年轻的僧人。
僧人不由的问道:“听闻晴明君可以操纵式神,就不知道,您的式神可否在不知不觉当中害人性命吗?”
“虽不能那般简单的杀人,但略施小术还是可以做到。只是因晴明尚未通晓复活之法,此番便是作孽了。”安倍晴明举起茶杯。
“既如此,晴明君为何不施展一二?想必晴明君也不想别人认为,你是一个空有名声之人吧。”僧人却带着一丝恶意的咄咄逼人。
安倍晴明轻叹一声:“这是何苦呢?”
说着,大门正好被源博雅推开。一阵清风吹散了美丽的雏菊花瓣。
同时,一只蝴蝶似是被惊动了一般,从散落的菊花上翩翩飞舞起来。
安倍晴明儒雅一笑,手指轻点,那雏菊之花瓣竟如利刃,转眼间将面前的蝴蝶劈成两半。
见此情景,原本志得意满的僧人顿时变了脸色,似是恐惧,又似惊慌,连道一声“失礼”便是匆匆离开。
源博雅进门之后,看着被劈成两半的蝴蝶,有些怜惜的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绢布,将蝴蝶的尸体小心翼翼的包裹好。
源博雅怒而看向了安倍晴明:“你怎可为了表演你之绝技,就轻易害死生灵之性命!”
安倍晴明并不恼怒,而是给源博雅倒了一杯茶:“那位是公达大人派遣而来的僧人。”
“你也知道,如今公家之困扰,贵族之黑暗。我若不动手,便会坐实‘有名无实’之名。”
“你为源氏子弟,当知其中艰难。”
源博雅仿佛一只泄了气的小兽,顿时露出一丝颓然之色:“可就算如此,让一只蝴蝶赔了性命,也未免……”
“博雅心地仁善,在这阴诡地狱之中,难得,难得。”
两声难得,却见安倍晴明缓缓走到源博雅面前,双手握住源博雅之手背,旋即合拢。
不等源博雅开口询问:
“急急如律令。”
顷刻间,源博雅惊讶的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生命力。
当他低头打开自己双手时,美丽的蝴蝶已经飞舞而出。
“这……”源博雅一时间有些无言。
“虽说如此,但伤其性命,总归作孽。刚才不过是蒙骗那僧侣的幻术而已。”安倍晴明笑道:“博雅大人是第一次光临寒舍吧,这是有什么诉求吗?”
“不是我。”源博雅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今日,中宫的殿下举行了宴会,因名声在外的紫姬,还有和泉守都来了,想着少纳言大人也在,所以……”
“哦?风雅之会吗?”安倍晴明转而笑道:“所以,中宫的殿下,希望晴明前往?”
源博雅点点头:“我也是恰逢其会,这才命我来通知你的。”
“哎呀哎呀,既如此,这么一耽搁,反倒是不美了。”安倍晴明折扇一合,飘零的菊花瓣在庭院中互相环绕,如同一个圆环。
“博雅大人,请。”
说着,安倍晴明抓起源博雅的衣袖,不顾对方惊诧的目光,直接穿过花环。
此时此刻,中宫庭院之中。
中宫殿下穿着华美的服装,身边则是一名僧尼打扮的女人。随行的女官有不少,不过其中让人一眼便为之留神的,有三人。
其中一人,正是清少纳言。
另有两女,一人面容清丽端庄,一人未褪稚嫩之感,天真烂漫。
一众女官眼见突然出现的花环之术,惊诧之余却并未慌乱。
尤其是当她们看到徐徐走来的是安倍晴明之时,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中宫殿发出一阵笑声:“晴明公还真是一如既往。倒是博雅君,怎的也会在晴明公身边。”
“既然是中宫殿让博雅君邀请晴明而来,晴明怎舍得让博雅君一人再乘坐马车姗姗来迟?”安倍晴明非常自然地就坐在了一群莺莺燕燕之中。
反倒是源博雅,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站在那里。
“博雅君何不坐于晴明公旁边,如此倒也正好。”中宫殿折扇一合,笑着指了指那预先留好的位置。
“是,多谢中宫殿。”
源博雅有些不自然的落座之后,中宫殿笑道:“晴明公,吾来为您引荐。”
说着,折扇指了指那面容清丽之女子:“这位便是和泉式部,如今出任和泉守一职。”
旋即,折扇又指了指那面容稚嫩之女子:“这位便是紫姬,今日刚刚进宫,已封为式部之职。”
安倍晴明略有诧异:“如此一来,我京都三位名声冠绝之才女,岂不是尽皆伴身于中宫殿身边了吗?”
中宫殿仿佛非常得意一样,她一向喜欢让有才情的女子作为女官常伴她身侧。如此,也正能彰显她是才学。
“说起来,少纳言、式部、和泉守三位,可都是非常擅长诗歌之人啊。”中宫殿旋即看向安倍晴明:“听少纳言说,昨日宴会,晴明公赋予一棵樱花树生机,还赠了一首诗歌。”
“说起来,晴明公还真是福泽之人。这诗歌问世,第二日,紫姬的病情便好转了,这才能顺利入宫,当真是可喜之事。”
“晴明公,可愿将诗歌再次诵读,于我等众人分享一二?”
安倍晴明笑道:“那诗歌过于凄美,于今日中宫殿之心境不合,晴明酷爱风雅,怎能做如此扫兴之事。”
“不如晴明现场,以几位为题,作新的和歌。”
中宫殿愉悦地掩面笑道:“如此甚好,那就请晴明公写下吧。”
安倍晴明先是看向了源博雅,数个呼吸的功夫,便开始动笔:
“迷乱群花开,劳资烂漫来。最美常夏花,独怜无枝争。”
眼看晴明停笔,众人一愣,有几名女官已经忍不住了一般掩面笑出声来。
中宫殿更是笑的眼泪都仿佛流了出来:“趣味趣味,想不到在晴明公眼中,博雅竟有女子之才情吗?当真有趣!”
一旁的源博雅有些羞怒地瞪了安倍晴明一眼。
安倍晴明故意很夸张的袖袍掩面道:“哎呀呀,博雅君,晴明可是夸你啊。”
“早就听闻博雅君极擅音律,乃是真正的风雅之人。”
“又年岁尚浅,天真烂漫,更有‘雅乐之神’的称号。晴明只是据实陈述而已。”
源博雅哼了一声,脸上的红润依旧未褪。
中宫殿又看向清少纳言,旋即道:“既如此,晴明公也以少纳言为题,作诗歌一首,如何?”
安倍晴明看向清少纳言,片刻之后写下:“秋深篱落畔,苦雾降临初。槿色凋伤甚,花容有若无。”
“这……”中宫殿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竟是将少纳言比作朝颜花,妙哉,妙哉!晴明公之才情,当真让人惊叹。”
一时间,诗会热闹无比。
而作为平安时期,最有名的几人,也如同充满戏剧性的话本小传,陆续登台。
……
诗会进行的非常成功,众人也纷纷拜别中宫殿。
路上,已得式部之位的紫姬忽然喊住了欲要离开的安倍晴明:
“吾多谢晴明公救命之恩。”
安倍晴明转身看向对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紫姬身体可完全康复了?”
“是,多亏了……晴明公治好了我。”紫姬颔首道:
“皆为非恋死,终宵但梦君。苦思如长夜,愁煞多情人。”
“晴明公所赠予的这首诗歌,紫姬感激。”
安倍晴明笑道:“举手之劳,九州有一句话,叫作上天有好生之德。”
紫姬微微一愣,旋即道:“晴明公,你……不抓我吗?”
“为何要抓你?”安倍晴明反问道:“你害人了吗?并无。”
“你的来历,我也能猜测一些。能有人身,这是你的造化。只可惜,你终究无法和樱花本体完全脱离,无法全了人道,只能徘徊于人道和妖道之间。”
“往后,还要小心才是。”
紫姬点头:“多谢晴明公指点。”
“对了,吾最近打算写一本书,还请到时,晴明公多加指点。”
“哦?”安倍晴明露出兴趣之色:“不知书名是……”
紫姬笑答:“书名,《源氏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