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放开!”
面对徐子期,或者说是面对芸汐的挣扎,空桑没有说话。
他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了,用黑魔术强行穿梭,这种手段,他发誓自己不会再用第二次。
半空中,空桑用绘卷立刻替换了伴生鬼灵。
“我真是服气了,你是真敢玩啊!”
杨宇先生没好气的从壶天手环当中取出了一些道具,直接变出一个扎彩的飞鸟。紧接着,飞鸟承载着空桑和芸汐重新升入空中。
“呼……呼……”
空桑喘着粗气,虽然已经服下了壶天手环当中放置的一些特效药物,但他还是伤痕累累,鲜血不断的染红身上的衣物。
“你放我下去!”芸汐一把掐住空桑的脖子,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狰狞之色:“不然的话,我就杀了你!”
空桑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一把拍开了芸汐的手。
“杀了我,你从这里掉下去,能活吗?”
“虽然不知道,为何刚才那一瞬间,我能看到很多你过去的记忆。但是……那应该是真实的吧。”
“你不是徐子期,你是为了满足徐子期的遗愿,让伯牙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杀了伯牙的养母呢?现在还要杀死他的养父?这样做,对伯牙有什么好处?”
芸汐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
“那让这样的父母活着,又有什么好处?伯牙已经这样了,那个女人心里却想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已经冻死了一个儿子,说不定,就能再次冻死伯牙!”
空桑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和芸汐多做纠结,他仔细地看了看芸汐,忽然说道:
“你是不是……也快消亡了?”
芸汐浑身一颤,微微低着头的她顿时笑了。
那笑声带着无奈,带着怨恨,带着不甘。
“我原本以为……自己苏醒了好几年,我的力量,就算不足以支撑陪伴伯牙一辈子,应该也没有那么短的……”
“原本,的确是如此的……”
“可是我忽略了一点,徐子期也没有想到,他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了!我的力量,大部分都用来维持这具身体的健康!”
“我……没有多余的生命力了……”
泪珠一点一点地坠落在扎彩飞鸟上。
空桑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菊川代子转移了视线,将目光从刘伯牙的身上放到了你身上?”
芸汐收敛悲伤:
“没错。我对天地的愤怒,对天地的不甘,引来了菊川代子这个女人。她的般若面具的确很强,那股力量,立刻就维持住了我的状态。”
“既然如此,你昨天为什么要将面具给我?”空桑问道。
芸汐自嘲一笑:
“自然是希望……能够蒙骗过你。”
“我知道你很聪明,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能让你安心呢?”
空桑深吸口气:
“所以,你宁可让自己的寿命提前终止,也要杀了刘伯牙的养母?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是吗?”
“为什么,不干脆放下仇恨,跟我说明情况,然后用多一点的时间来陪伴伯牙呢?”
芸汐摇摇头:
“那个岛国的巫女很恶毒!我明明已经以身做饵,就是为了提防她接触伯牙。”
“可她不单单接触到了,而且还让伯牙背了一条人命!”
空桑沉默下来。
所谓的那条人命,自然就是那化作妖魔的人贩了。
实际上,空桑也能明白芸汐的意思。芸汐必然是觉得,只要赤面般若在一天,自己等于就是被菊川代子监视着一样。万一哪一天,自己做出了伤害伯牙的事情,那才会后悔终生。
所以,与其多一个变数,还不如自己亲手终结。横竖刘伯牙的赤面般若已经毁了,只要自己的面具也毁了,便是脱离了菊川代子的控制了。
空桑沉默了片刻:
“你将伯牙带去了哪里?”
“他就在家呢。”芸汐喃喃地说道。
就在此时,芸汐的身体开始逐渐裂痕。
空桑心中一颤:“我用安魂咒助你一臂之力吧。”
芸汐却阻止了空桑。
“为什么阻止我?”空桑不解地问道:“你应该清楚,现在只有打更人的安魂咒可以帮助你了。”
“我明白的。但是……因果定数,从来没有例外,不是吗?”芸汐凄然一笑:“且不说,我身上背着三条人命,你要用何等代价才能够维持我这本就不可逆转的身体。”
“再者……这份因果,如果我不自己吞下去的话,恐怕会反噬到伯牙身上。”
“因为,我所做都是为了他。这份因果,会牵连到他。”
“可否,带我去一趟伯牙家中,我想最后再看看他!”
空桑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操纵扎彩飞鸟飞向了伯牙的家中。
伤口似乎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是那刺骨的疼痛让空桑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没有吭一声,因为他想满足芸汐这最后的愿望。
终于……
芸汐看到了,看到了自己亲手放在其家中,还在沉睡当中的伯牙。伯牙睡得很好,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嘴角挂着一丝幸福的笑容。
“如此……如此……便好了。”芸汐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的脸色也骤然惨白。
“只是好可惜啊……我的怒火,没办法平息了……不过……最起码伯牙……还是有一个父亲照顾着的……如此……便也够了……”
刹那间,芸汐缓缓闭上双眼。
这一刻,不论是徐子期的身体,还是她的灵魂,均斑斑碎裂。
“砰!”
骤然消散的瞬间,化作了点点金光。金光在半空中飘散,如同一群飞舞的蝴蝶,逐渐的消失在绚烂的阳光之下。
……
一个星期以后:
刘伯牙重新回到了医院,刘伯牙的父亲虽然悲伤无比,但也知道现在自己不能倒下。
随着刘伯牙苏醒之后,他宛若有感,不曾询问过徐子期的动向,只是每天、每时、每刻,都抱着芸汐琴。
空桑来到病房,带来了果篮。
坐到病床旁边的空桑,取出一个苹果,洗干净之后开始给刘伯牙削皮。一旁,出马仙靠在门口,神情复杂。
“恢复的怎么样?腿脚感觉好些了吗?”
刘伯牙笑着点点头:
“好多了,谢谢空桑大哥。”
“空桑大哥,我有个问题。”
“嗯,你说。”
“我……我到底还是害死过一个人的。”刘伯牙的话,让空桑削水果的手微微一顿:“你没有害死过。”
刘伯牙顿时苦笑道:“空桑大哥,我是认真的。”
空桑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将削好皮的苹果递了过去:“我知道,但是,我说过,你没有害死过人。”
“导致你的行为的,是那个女人恶毒的诅咒!也是般若面具影响了你的心性!还有……你的亲生父母……”
“你的身上没有业火,这就代表,这份杀戮所产生的因果,没有报应在你的身上。”
“放心吧,你还要好好的康复,然后弹琴,再然后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你的人生,还很精彩的。往前看。”
刘伯牙看着手中的苹果,点了点头:“空桑大哥,我明天……就要动手术了。我想好了,虽然我和那个兄弟没什么感情,但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空桑笑道:
“只要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强迫你,没有人诱导你,这就足够了。”
刘伯牙重重点了点头:“那……等我出院的时候,你能来接我吗?”
空桑笑道:“当然,你一个电话,我一定过来!”
“嗯!说好了!”
……
古董店内,空桑伸了个懒腰,这次事件的过程虽然并不算危险,也并不是很复杂,但是却让他感觉到了沉重的疲累。
但是在看到刘伯牙的那一刻,空桑又忽然觉得,这样的疲惫还是值得的。
出马仙坐在罗汉床上,吃着苹果:“我说,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空桑笑了笑:“先休息一下,然后……我要去岛国,好好的拜访一下,那个女人!”
“呦呵,你要去找菊川代子的麻烦?”出马仙笑眯眯的说道:“这件事情我感兴趣,带上我一个。”
空桑翻了个白眼:“可不是单单找菊川代子的麻烦。”
出马仙一愣:“怎么,难道岛国那边,还有谁跟你有仇?”
空桑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最初,和岛国的人结下梁子,应该是在胭脂雪的事件当中。乌镇的凄惨,到现在我还历历在目。”
“再然后,就是长生祭的事件了。岛国的阴阳师屠戮了我九州不少人。”
“再到这一次,怪谈协会、九菊一派,哼!”
“一直以来,我都是在被动的调查灵异事件。不过这一次,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空桑看向出马仙:“我打算……让这帮人面兽心的家伙,自食恶果!”
出马仙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
空桑幽幽说道:“计划很长,而且,我还在考量人选。在这段时间,我就先待在古董店里休息休息吧,等到刘伯牙出院了之后,这边的事情了结,我们再出发。”
“没问题。”
……
接下来的生活,普通的反而让空桑有些无法适应了。
毕竟骤然这么清闲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这一日,空桑正在给窗台上的虞美人浇水:“算算日子,应该也到了刘伯牙出院的时候了。小呈,你跟我去一趟吧。”
小呈,是空桑给出马仙起的名字。
毕竟赵悦呈既是出马仙,也是刽子手,如果用一个名字,那就乱了套了。
出马仙倒是也无所谓,索性也就认同了这个名称。
当空桑和小呈两人,坐着车来到医院之后:
“伯牙,怎么没给我们打电话,今天不是你出院的时候吗?”
开门一看,空桑愣住了。
因为病房内,行李都还在。可是刘伯牙却不见了。
而在床头柜上,压着两个信封。
其中一个,是给养父的。
还有一个,是给他空桑的。
空桑浑身一颤,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小呈握住了空桑的手:“如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建议你不要打开。”
空桑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身体的颤抖,轻轻推开了小呈的手之后,在看到信件内容的刹那,顿时脸色惨白。
下一刻,他疯了似的跑出了医院,甚至不理会医院当中是否会存在目击者,直接跟杨宇融合之后,制造了一直扎彩飞鸟,腾空而起!
出马仙捡起地上的信件:
“空桑大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前往舟山了。”
“当初,子期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挺想和我一起去一趟舟山,因为普陀山在那里,他信佛,想去拜一拜。”
“后来,子期死了,芸汐成为了子期。”
“呵呵,空桑大哥应该很惊讶吧,为什么我会知道。”
“其实,我也可以看到一些很特殊的东西。我也感知过芸汐的存在,我也知道子期会在我不在的时候,和芸汐说话。”
“其实那一天晚上,我已经明白,子期要死了。”
“当我再次进入病房,看到活蹦乱跳的他时,我就明白,乃是芸汐。”
“但是我没有戳穿,因为……这样就仿佛,子期还在我身边,芸汐,也还在我身边!”
“我也知道,我的养母间接的导致子期身亡。”
“我也知道,我的养母冻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
“空桑大哥,芸汐是为了我,才杀了人。我不怪她。但是,我不能让她太孤独。”
“这一世,她只能盯着子期的身体陪着我。”
“这对子期,对他,都不公平。”
“所以,我决定啦!我要去舟山,去普陀山,去普陀山的千步沙,去完成属于我们的因果。”
“空桑大哥,请帮我跟我的父亲说一声抱歉,我实在是……不能就这样活下去了……”
“他们在等我,我不能让他们等太久的。”
“伯牙,子期,芸汐,互为知己的人,和视若珍宝的琴,怎么能够分开呢?”
饶是对人性已经有些绝望的出马仙,在看完信上的内容之后,也是红了眼眶。
“何苦……这是何苦啊……”
出马仙打开门,迎面看到了刘伯牙的父亲。
出马仙顿时苦笑:“空桑啊空桑,你可真是,推给我一个难题啊……”
男人进入病房,片刻之后,传来一阵嚎啕大哭。
出马仙缓缓走出房间,看了一眼那个瘫坐在地上的男人,摇了摇头。
……
另一边,空桑几乎疯了一样。他甚至想要再施展一次黑魔术,但是被汪酉潮直接拒绝了,因为上一次就差点要了空桑的性命。
此时,空桑忍受着刺骨的风刃,以身体能承受的最快速度赶到了舟山,赶到了普陀山。
他不知道刘伯牙已经来了多久。
匆匆忙忙的,空桑买了票之后,发疯似的抓着人就问:
“你好,请问千步沙在哪里!”
得到了答案的空桑,连忙跑到了沙滩上。
此时,普陀山景区刚刚开放,没有什么人进入。
可金色柔软的沙粒上,却有几个还没有完全被海浪所淹没的脚印。
“伯牙!”
“伯牙!”
空桑发了疯一样的大喊着。
一时间,身后传来指指点点的声音。
然而,翻滚的海浪,终究没有回应空桑的呼喊。
忽然,一缕光芒晃了一下。
空桑看着不远处的海水中,连忙跳入大海,拼命地游了过去。
终于,空桑浑身颤抖的,将那在海水中尚未泡烂的玉兰伞拾了起来。
空桑浑身一软,直接跪坐在了海水当中。海浪不断拍打着他的胸口,空桑却没有一丝动作。他只是死死的护住了手中的玉兰伞。
这一刻,他终于要承认,伯牙,已经抱着芸汐琴,葬身于这片佛陀之下的海洋之中。空桑甚至不敢去想,这个孩子,究竟是怎样在前一天偷偷坐上了飞机,然后用一种怎样的心情,来决定第二天自己的死亡!
……
当空桑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古董店时,众人都在古董店等着了。
他们也都知道了刘伯牙的事情,当看着浑身湿透了的空桑抱着玉兰伞回来时,一个个反而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空桑……”
空桑摆了摆手,挤出一丝笑容:“抱歉,让我静一静吧。”
众人无奈,就连出马仙小呈,也离开了古董店。
封了铺子的空桑,将玉兰伞缓缓打开。
伞面上的玉兰花保存的很完好。甚至,也许是因为这三人之间悲苦感人的友情吧,空桑竟是在伞面上,隐隐看到玉兰花盛开的幻象,还有那扑鼻而来的玉兰花香。
合上伞之后,空桑拨通了征老板的电话:
“喂?老板。”
电话那头,征老板轻叹一声:“空桑,诸行无常,你阻拦不了身怀死志的人。这或许,对伯牙,对芸汐,对子期,才是最好的结局。”
空桑的语气却没有再悲伤,眼中,也再也没有泪水:
“老板,我懂的。”
“我不是为了诉苦,也不是为了自怨自艾,才给你打的这通电话。”
“我要报仇!”
“这一切,如果没有菊川代子那个可恶的女人,陈佳佳的悲剧不会有,张婶的不会有,芸汐的悲剧,还有伯牙的悲剧!他们都不会落的如此凄惨的结果!”
“我要报仇!我要去岛国!”
“我要让那个恶毒的女人,付出代价!”
“我要让神道教!让九菊一派,知道惹怒走阴十部,惹怒打更人是多么不智!”
“我要让他们到了黄泉都后悔!”
“这就是,惹怒打更人的恶报!”
电话那头,征老板听着空桑坚定不移的话,他明白,自己要的目的达成了!
空桑,终于跨入了新的阶段!
他终于明白,在怪力乱神的世界,如果自己想要创造一个黑白分明、善恶分明的世界,就必须从“棋子”成为“下棋人”!
征老板缓缓说道:“你平复下怒火,明天,我和天女他们,会一起回去。”
挂了电话之后,征老板看向身后等待消息的众人:
“诸位,空桑道心已全,可以告知他……彼岸之事了!”
……
古董店内,空桑没有再露出悲伤的表情,也没有再露出脆弱的表情。
他知道,是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自己从一开始,就应该更加坚定一些!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旁人的手中。
此时,他缓缓打开手账,记录下第十二个故事。
“岛国妖女,凶煞残毒,以三面般若,引诱九州之人。”
“恰逢村落,有数多妇女之怨,凝聚成身,化作老妪。”
“老妪拐卖妇女、幼童,以作祭祀,咒杀村落之用。”
“老妪畏惧衰老之力,和妖女沆瀣一气,得白面般若,憎恨世人!”
“终起恶因。有双生姐妹、无辜婴儿,被迫分离。”
“妖女残毒,劝诱双生妹妹,心怀恶念。”
“又引惑少年,咒杀他人,终酿因果。”
“兜兜转转,双生姐妹,相残而亡!”
“少年被迫,与好友生死相隔,却逢琴灵相护,不离不弃。”
“然,终无法赢过天数,琴灵消散,少年至此,孤苦无依。”
“为承诺,为誓言,少年怀抱古琴,手持友情信物,投身佛陀大海,陨落自身。”
“徐徐海浪,无情葬送,徒留一伞。”
“盛开观之,玉兰绽放,徒留一腔凄怨。”
“名为……琴师怨!”
空桑合上手账,喃喃道:
“我一定会帮你们报仇!”
“一定会!”
……
琴师怨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