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电话给喻书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二十五分。何景年等了十几秒，那边才接上电话，弱弱地喊了一句：“……何神……”
只从这两个字里，何景年听出了一点害怕。
印象里，喻书这个小孩一直都是有些怕他的，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头一回见面，是在二队里。
那个时候他听说新一批的青训生里有个叫喻书的，是个不错的苗子，玩狙击手很有天分。后来，喻书签约二队，当时队内的教练让他去作为前辈指导一下这个小孩儿，他才在训练室里看到喻书。
何景年进去的时候，喻书正在冲分，为了不打扰到他，何景年特意找了一个能看见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站着观赏这场对局。
没想到对局一结束，喻书被人提醒身后站了个何景年，他差点把鼠标甩出去。
后来他面对何景年的时候也是始终垂着眼睛，不肯抬头正眼看他一下。
不过那种感觉并不是抗拒，而是害怕。喻书是他的粉丝，听说收集了很多有关他的东西，来打比赛也是受到了他的启发。可……他看着何景年就紧张。
何景年也曾追问过原因，喻书回答不出来，他也就不再紧抓着不放，只是让柏逸多留意他的心理状态。
然而，所有结果都指向，喻书没有问题。他身体和心理都很健康。
时隔许久，何景年这通电话里的喻书依然在面对他时带着紧张的情绪，即使他们并没有见面。
“以前那个问题，我想再问你一次，可以吗？”何景年开口问。
喻书那边静了片刻，才支吾着道：“你问吧。”
“你，为什么怕我？”何景年抛出问题。
“……我……我不知道。”喻书的回答和从前一样。
何景年又问：“你近期是不是一直在看网上的评论？”
“……”这次的回答是沉默。
“因为这些，你觉得自己很差劲，不配接我的班，所以不想打了，是吗？”何景年下一个问题直接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喻书心中所想。
“……”喻书依旧是沉默。
何景年笑了笑：“喻书，你是不是觉得我站的位置太高，觉得我们不在能够划等号的线上，所以才怕我？”
这一次，喻书有了回答，他的哭腔十分明显，听上去像是隐忍了许久的东西全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我…我明明一直都有按你说的，努力追赶着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思渺然……思渺然就是River，他能够还原你的经典动作，他还给我上了一课……明明……明明大家都说我很有天赋……”
“可是我不仅追不上你，我连他都追不上。我……我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差劲过……何神……”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何景年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原来喻书一直都在追逐他吗？而思渺然就是River这个消息成了最打击他的一点。
在没见过River的对局时，何景年确实觉得喻书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狙击手。假以时日，他的成就不会比自己差。
然，River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River的身上有何景年的影子，却又不全是何景年的样子。他的一些想法比何景年更为冒险，也更加果断。
于是众多战队的目光瞄在了River身上，PH也不例外。那场River和喻书的1V1，是何景年亲自去约的。
对局中，喻书被River杀了五次，却还是不愿意投降，最终，是River点掉了魔方塔主动退出房间，这场对局才结束。
结束的时候，喻书那张脸惨白如纸，下唇都要被他咬破。然而，当何景年要去安慰他时，他却说自己没事。
此后，训练继续，除了那晚的异常，喻书再没露出过什么破绽，训练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没事。
然而，今天听他这么一说，何景年才知道，原来那件事一直影响着他，随着江渺然是River的消息一出，喻书愈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首发的位置。
沉吟片刻，何景年问：“喻书，你现在要想清楚一个问题，抛开我这个因素，你到底喜不喜欢这个游戏？”
“我……”喻书犹豫了一会儿，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他的心里此时此刻也是乱的。
于是何景年没有再追问，只是道：“你现在方便和我排一把吗？拿小号。”
“方便的。”喻书哽咽着，立即答应下来。
何景年：“那就上号吧，我发ID给你。”
喻书：“嗯。”
电话一挂断，喻书的手机短信上就接多出一条来自何景年的信息——账号ID年年碎碎念念。
看着这串账号ID，喻书抹干净了脸上的泪，转身快步回到训练室。
临近十点的训练室里，几个首发都坐在了电脑前，各自训练基础。喻书一进来，几个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脸上。
率先开口的人是队内医疗南源清：“小喻喻，你哭啦？”
“队长那家伙骂你了？”冲锋手范煜和祁浣接上。
现任队长监察者凌舫表示有被冒犯到：“能不能纠正一下，是前队长。”
四双眼睛看过来，喻书摇了摇头：“他没说我，只是说想和我排一把。”
“噢……那什么……要不车队位置给我们留点儿？”祁浣眸光一闪，立刻预约了位置。
“加我一个！队长就不用了。”范煜举手。
凌舫：“……”
有人在吗？这个战队还有人性吗？有木有人能为他说说话啊！他这个队长怎么转眼间就变成团欺了？！
“……那我问问他。”喻书笑了笑，坐到电脑前，输入了何景年的小号ID。
“年年碎碎念念……”祁浣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这个ID，慢慢皱起了眉，“这号……不是他很久以前用的吗？”
“所以他那么健忘……是怎么记得密码的？”范煜挠了挠头。
凌舫再度变成OS机——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们的关注点怎么会这么奇怪啊？现在的情况不应该直接上号加好友吗！
上午十点，众人集结完毕。看着纷纷带上耳机的四位队友，凌舫默默的拉过自己的椅子，坐到祁浣旁边观战。
何景年的小号分段不高，但大致是和他们在同一个区间的，因此，他们排到的队伍也会在这个分段内。
五排的车队匹配得很快，进入游戏后，地图是农场。没有特殊天气加成。四周空旷，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座矮房。剩下的就是能够做掩体的草垛。
这样的环境，对狙击手来说是个考验。
何景年的监察者落在一个偏西的草垛旁，其余人相继报了点，就分头去找紫晶石了。
整个对局语音里静得有些离谱，只有何景年在说话。除了偶尔碰见人报点，就只剩下指挥者的命令声。
一局打完，不出所料的胜利让何景年坐在电脑前陷入沉默。队伍里瞬间变得太过安静，令何景年又回到了刚把这支队伍组起来的时候。
“对于刚刚的对局，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何景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淡的开口。
祁浣：“我先说吧，我打得有些放肆了。”
南源清：“我的治疗给得不及时。”
范煜：“我……走神了。”
喻书：“对不起，我的状态没稳下来。”
听着四人自我检讨的话，何景年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都变得有些无奈起来：“我不是想听你们做检讨。”
“春季赛就快开始了，你们和其他战队约过训练赛吗？”何景年换了个问题。
南源清：“约过，不过胜率不高。”
“……”何景年又是一阵沉默，随后他开口，“这样吧，你们组全，我找个车队。我们5V5开房间。”
“好……”
虽然不知道何景年的用意，但其他人还是同意了下来。
很快，车队排好，进入新的对局。
这一局，凌舫他们胜。但是，他们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赢得实在太困难。而他们的对手，仅仅是一支由何景年刚刚组建起来的野队。
“刚才那一局你们打的很吃力是不是？那你们知道原因是什么吗？”何景年送走那几位大兄弟，在全部语音里问他们。
凌舫：“因为我们缺乏团队意识。”
“对，凌舫说到点子上了。COF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游戏，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你们，上赛季我们根本不可能夺冠。”
“现在我退役了，有新的人接替了我的位置。凌舫承担起了指挥的责任。一切看似好像都没有改变，但那种团队赛中的不适感我想你们能够察觉得出来。”
“你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准自己在团队中的位置。战术围绕团队展开而不是自己。如果完全听从指挥的命令，那你们只会走下坡路。”
何景年把话说得很直白，而他们恰恰也需要这种直白。新赛季就在眼前，他们需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来迎接新的比赛。
这段话使他们思考，引着他们去做一些改变。虽然喻书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个游戏本身，但是看着队友们忽然变了的眼神，他的内心又烧起一把火来。
他想或许接下来的一切会有很大的不同，他们这支队伍也将进行一次革新。在新赛季涅槃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