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何这一晚睡得很死,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玲珑不知去向,他揉着眼睛起身巡视四周,也没有发现什么。
柴房的门依旧紧闭,将顾西何与门外锣鼓震天的世界隔绝开,他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过片刻失神,顾西何就发现了自己身下有一把匕首。
想必这一定是玲珑留给他用于保全自己的,她一向这么温柔缜密。
顾西何抬手在密不透风的木窗那里凿了一个小洞,透过那个小小的洞口观察门外的世界。
一顶华美绝伦的轿子从远处而来,四位轿夫脚步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就走到新房门口。
轿夫们轻轻放下轿子,等候已久的媒婆以一柄铜锤敲了三次门。
村民们驻足围观,从门底的缝隙窥视她,并热情地将她乘坐的轿子的帘子两侧撕碎。
玲珑抬脚,从轿子里稳稳地跳了出来,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目光,她看不见,只能扶着媒婆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
在众人前越过火盆后,玲珑被领进主屋,顾西何再也看不见门外发生的事情,他开始急迫地寻找出口。
而玲珑被媒婆摘下盖头,身子微微倾身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大红轻纱。一双清眸含春水绿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凤冠霞帔带红妆。
香耳玉嫩秀靥艳人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实在是动人心魂。
合卺筵前旨意有,笙歌叠奏迎新偶。
“玉树交柯正繁茂,并蒂花开多娇艳。凤冠霞披舞红妆,玳瑁锦缎着新颜。春光沐浴新人笑,宴酣正欢宾客闹。一席婚宴终身爱,两颗真心比翼飞。恭祝水神与新娘新婚快乐!”巫咸念着祝福语,面具下的眸子闪过亮光。
玲珑看着自己身旁被余安水押着拜堂的水蛇,敛下神色,拜了三拜。
她思绪万千,仿佛跟她拜堂的根本不是一条连神智都没有的水蛇,而是七年前与原主拜堂成亲的萧书慎。
万千柔情,藏于男子眼眸。
他掩唇一笑,严冰消融,万物复苏。
七年前的江玲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而七年后的玲珑呼吸一滞。
千工轿,万工床,枣桂褥下藏爆竹响。迎娶谁家新娘?椒房香,花烛燃,扶醉夜阑珊合卺酒。交杯盏,垂下七重喜幔。
玲珑模糊了视线,愣神片刻,眼前的萧书慎灰飞烟灭。
她回过神来,倾身跪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玲珑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余乐水,看着少女脸上不自然的神情,眼波一转,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难道你认为,这一切就这么顺着你的心意结束了吗?
余乐水被玲珑看得难免有些发怵,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慌乱的情绪。
她紧紧绞着手指,还在尽力地稳住阵脚。奈何江玲珑她本事再大,现如今还真是只余死路一条,根本无力回天!
玲珑踏着绣着大红鸳鸯的绣花鞋,决然一脚踏进了金丝楠木的棺材里。
看着棺材盖板逐渐合实,玲珑闭上双目,眼前逐渐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她就此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而此时,顾西何也从柴房中跑了出来,他费了很大的劲,赶出来的时候也误了时辰。
他来晚了。此时玲珑已经被封入棺中,即刻被沉水。
此时顾西何已经急红了眼,飞奔过来就掐着巫咸的脖子,“你们都停下!把吾妻放出来!她才不是你们水神钦点的新娘!她是我八抬大轿娶进家门的正妻!”
“朕是大晋之主顾西何,你们此举置吾于何地?置吾皇权于何地?”
“如果……你们执意一意孤行,非要置吾妻于死地,那么……朕今日就让你们敬重的巫咸为吾妻陪葬,假以时日,我顾西何,必把弱水村夷为平地!”
“你们就跟那什劳子水神,一起下地狱,为吾妻赎罪吧!”
顾西何面露凶恶,此时他快要被失去玲珑的危险逼疯,失去理智的他将匕首狠狠地在巫咸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汩汩的鲜血让众村民发觉顾西何并非戏言,但是眼瞧着婚祭即将完成,他们断然不敢轻易开棺中断仪式,可巫咸若是在婚祭中死去,对于水神而言是一种亵渎,也是万万不可的。
“这时候哪能开棺啊?水神会迁怒整个村子的吧?纵使这人真的是我们大晋的陛下,我们也绝不开棺!”
“可是……若是巫咸在婚祭上夭折,这水神节办不完善,也是要被水神迁怒的!”
村民们自己先慌了阵脚,此时开始激烈的讨论。
“朕只能给你们半杯茶的时间,若你们做不出取舍,我们便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顾西何显然是没有多少耐心,将匕首抵在巫咸的胸脯上,稍稍用了些力。
巫咸此时被吓得六神无主,四肢瘫软根本站不住脚,还是顾西何提着他的领子,才不至于直接跪在地上。
村民们此时也都被逼急了,选择了破罐子破摔的方式。
“沉棺吧!一个巫咸夭折了我们还能再选出下一个来,水神节这么重要的日子容不得半分差错。”
“而且他就一个人,就算他是我们的陛下,若是他今日跟巫咸一同夭折在这里,朝廷的人又怎么能把罪责算在我们头上呢?”开口的人是余乐水,她语气很淡,但挡不住的恶毒。
“余乐水!这一切都有你的一份是吧?”顾西何简直是气急攻心,没想到这群刁民为了一己私欲能做到这般。
被点名的余乐水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看得顾西何更气了几分。
刚来弱水村的时候,就属这妮子对玲珑最热情,没想到啊,这热情竟是不遮不掩的算计。
不仅想要继续仪式,让玲珑去死,而且不把他放在眼里,难道自己这么没有威信,就连区区的平民也想置他于死地?
顾西何咬碎了牙齿,他真的有些慌了,若是这群人选择了玉石俱焚的做法,那么自己今日那便是真的要与玲珑殉情了。
他不想的。
他明明想带着玲珑一起回皇宫。
他想把玲珑立为平妻,日后再将先前所亏欠她的,用今后的余生还给她。
“珑儿……不要。”顾西何眼角涌出热泪,看着棺材沉入水中,仿佛自己的心也被沉入水中。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