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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朱门前事非多(1)(1 / 1)


十月二十。

对镜理妆罢,顾令琰本就肤若凝脂,何谈,额中画了花钿,以薄发微覆,更若画般美。虽非时下时兴的牡丹妆,画了不合时宜的桃花,也是别样清丽,不失娇俏。

南枝看着自己的手艺满意极了,又盘了云髻,寻了只小金钗。

“姑姑,我只是去寿宴罢了,又不是去选秀的。”顾令琰小嘴嘟囔道。

南枝听了不乐意,她今岁二十七了,比徐恨玉小了两岁,却是这种宴会看过听过不知凡几。她道:“凡是宴会,有多数女眷在,必是争奇斗艳的场合。咱们虽不是去争,也不能叫人看低了。何况,依徐府名望,徐夫人又是过四十整寿,几乎全建康的贵妇都去了。”

一旁捧着衣物的问荆则是笑道:“姑姑说的对,何况咱们娘子本就美,姑姑不过略施粉黛罢了,在娘子这儿反倒成招摇过市了。”

顾令琰:“时辰差不多了罢?大伯母、三叔母,六姊姊和七姊姊应该准备好了。咱们换了衣裳就走罢。”

与此同时。

当顾府几顶软轿,一路行至乌衣巷时。静悄悄的永嘉巷内,肃王府后门。

傅惊小心打开门,左顾右盼,又是不放心地自个儿出来晃两圈才确认。无人!一个人都没有,也是,平日这里也甚少有人经过,隔壁的顾府主子们今日又大半出了去,仆妇们自是也跟了不少。可以说,现今顾府里头的主子除了去上朝的,读书的,玩的,也就剩一个太夫人了。

要的就是这种情况,傅惊连忙着人去备了马车,又马不停蹄去找他家世子了。

他不知的是,阴暗无人处,有一双阴眸已经盯了他许久。

——

顾令琰微微掀开轿帘,今日外头日光和煦,淡淡的阳光,随着微凉的秋风...。细数下来,先生的伤快好了罢?今日永嘉巷应该会很静罢?这是个送先生出城的好时机呢。

但愿...没有任何意外。

乌衣巷近在咫尺,入巷时达官贵人的马车轿子,巷口有,巷尾也有,马夫仆妇们更是一大堆,幸而乌衣巷并不窄小。几座诺大府邸间,有一座府邸挂了红绸,仆人们正在点爆竹,门里门外往来皆鸿儒宾客,这就显得邻里的江府、崔府有些冷清了。

顾令琰由着问荆扶下桥时,瞥见了徐府外,拴着的马匹中有一匹白驹子,远远的,似乎那匹驹子身上有一点儿青色毛发。好像有点儿眼熟...,她没有细想,微微笑着,跟在了顾令琬身后。

顾府小辈们跟在长辈们后面,前面两位美妇由着仆妇扶着,一着浅褐色衣裙,绣着如意纹样,头上只着一套翡翠首饰,上下大方得体,长相大方温厚又瘦挑,年约四十几的便是大夫人柏氏。

旁边一位看着年约三十,长相妩媚动人的,着茜色花纹衣裙的便是三夫人温氏了。

一位站在徐府门外,长相圆如古佛,看着颇慈眉善目的老妇,看见了几人,立时有了笑脸迎上去。

温氏方捏了个大方笑脸,却见那老妇径直朝顾令琬而去。

柏氏嘴角上扬,迅速又平了下去。

温氏暗自则捏了捏手中的绣帕,转身,又是一脸端庄。

“哟,我的娘子,可把你盼来了。”

顾令琬也是高兴,小声道:“嬷嬷真是的,一个月里半月徐府,半月顾府的,不过十日未见罢了。”

这位周嬷嬷是已逝长公主的心腹,又是徐湛与徐盈玉的奶娘,在徐府颇有脸面。在顾令琬及笄后,得徐湛允许,便一月间,或在徐府,或在顾府,不仅徐湛尊敬她,连顾令琬、顾廷璋以及徐府公子娘子们也甚敬。余下的徐顾二府仆妇们见状把她当半个主子,顾允维也不敢使唤她。

顾令琰看着二人,如是祖孙般,只是垂眸微笑。一旁约十四五岁,看着与她一般大,着一袭赤红芙蓉花纹襦裙,长相既不失为娇俏可爱,又有微微媚色,正是顾令瑶。

她以手执绣帕微微遮唇,小声与顾令琰道:“这周嬷嬷好似半个主,可惜,是个仗势老妇。”

顾令琰笑而不言,随后一行人进了徐府。

徐府内。

前院,宾席。

今日徐府热闹归热闹,但男女七岁不同席,因是女眷过生辰,宾客大多为女眷。女席设在了后院,男席则是前院。

徐知勉是徐夫人嫡长子,徐府行二的公子,借着今日生母过寿,特邀了建康达贵子弟来府中游玩。

“好!”

投壶之戏,古已有之,宴饮之中常有,由于庭院不够宽阔,不足以张侯置鹄;或宾客众多,不足以备弓比耦;或有的宾客不会射箭,故而以投壶代替弯弓,以乐嘉宾,以习礼仪。

一位矜贵少年,正命中壶樽一耳。他听了旁人连声唤“好”,傲然之心更甚。

徐知勉见状,倒了一杯酒,到他面前笑道:“我输了,还是世子技高一筹。我自罚一杯。”

少年便是郁林王世子赵允晗。按辈分,徐湛是郁林王岳丈,他虽非宁王妃亲生,倒底郁林王妃多年无所出,他也就过了名下,从庶长子成了嫡长子,理应唤徐湛一声“外祖父”,徐知勉一声“舅舅”。

赵允晗素日傲气,当下却道:“哪里是允晗技高一筹,分明是舅舅有心偏让。”

宾席里,一蓝衣少年长相最是出众,连上来上茶酒瓜果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然,他待人最是冷淡疏离,纵郎俊如月,亦如冬日里结了冰的湖泊。

他便是顾廷璋了。

赵允晗怀顾一圈,见他入席至今滴酒未沾,又素日听旁人道,这位顾四公子如何翩翩风采绰然,文武双全,吸引多少闺阁女子倾慕,便有心与他一试。

按辈分,赵允晗该唤他一声“表舅”才是。可,他吴郡顾氏,一个早已没落,尚不如淮阳江氏、义阳高氏,高阳许氏这些中等门第,焉值他堂堂一个世子伏抵?

“子圭!”

顾廷璋字子圭。他不卑不亢起身,微微拂身“世子”

赵允晗笑问:“素闻子圭文武双全,怎么今日不下场?”

顾廷璋一脸正经道:“家教甚严,素日不甚沾染酒戏,上了场也是输。”

“本世子看你是过谦了。”

边上的人也起了哄“顾四郎,我看你是看不起我们,不屑罢?”

众人听到了,也纷纷起哄。

顾廷璋见状,只得下场。

他常年手不离卷,骑射亦有常,若在射柳上比,他倒有恃无恐。只是...,这投壶之类的,他别说不熟规矩,都未曾上手过。

若不是今日舅母过寿,徐知勉又把他拉来了这儿,他大概会寻处清静地待着。

只见,顾廷璋将箭矢对准壶樽,径直扔了出去,结果却是壶樽空空如也,反倒是壶樽背后的一张孔雀画屏上多了个窟窿眼。

按规矩,投壶之戏,一局二人八矢,一人四矢,不中则罚酒一杯。顾廷璋四矢皆不中,倒是赵允晗四矢皆中。

众人哄堂大笑,道:“顾四公子果真不谦。”

顾廷璋冷俊的脸怪是涨红,转身拿了一个酒壶,仰头便喝了下去。

徐知勉赶忙打圆场“子圭愿赌服输,好气慨。”

这一打场,算是给两人都下了台阶,赵允晗虽还不满意如此就放过顾廷璋,也只得下了徐知勉的台阶。

需知,郁林王就藩在外多年,天高皇帝远,所谓郁林王党,多多少少都是靠徐湛这个首脑支撑的。

而且徐知勉如今入朝为著作郎,平日私交甚广,且观今日众位公子,除了裴府公子未来,来的可大多是士族武将家的公子。

也是,徐湛虽兼了<1>尚书省的官,到底出身武将,东海徐氏亦是世代多从武。

“你们快来看!”

一声之下,众人忙去看,只听那人道:“我方才路过后院时,见了娘子们正在射柳呢。”

众人听是娘子们,又是射柳的,都按不住看热闹的性子。

有人却皱了眉,对那人说:“你不是恰好路过的罢?”

那人讪笑一声:“我这人最爱赏花,可深秋日里,哪有娇花啊。这不,听说今日来了许多娘子,便奈不住偷看一眼。”

徐知勉听了,也是皱了眉“窥为不礼,传了出去,岂非让人笑话。”

未及,赵允晗却道:“舅舅想多了罢?我们哪是去偷窥,分明是去观射啊。”

赵允晗说罢,当下便有人附和“世子说的是啊。”

除了顾廷璋外,众人一听,十几人跟在赵允晗身后,朝后院去了,根本不待徐知勉再说什么。

徐知勉见状,暗骂一句:“恃众滋事!非一人过!”转头吩咐了随从,命他们看好,只得令公子们远观,不得近去。

顾廷璋则上前“表哥。”

徐知勉道:“为难你了,本想顺便带你拓展人脉。”

“不必了,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种人脉强求不来。”

说罢,顾廷璋别了徐知勉,说要回去了,徐知勉挽留不得,只能做罢,吩咐人好生相送。

吩咐好后,徐知勉又问:“萧三郎来了吗?”

随从道:“递了请柬,寿礼到了,人却没到。”

徐知勉闻言,知萧怀谨此举只是礼尚往来,轻叹一声:“萧思让是边疆大吏,却远在天边,想笼络他,只能通过他在建康的堂弟萧怀谨。但愿...此人不能为宁王所用,也不能为太子或者随王用。”

又道:“等父亲下了朝,便要开宴了,到时,那些大人们也会来贺,在此之前,不要出任何意外,以免坏了徐府的名声。”

后院。

约三刻钟前。

顾令琬和徐十一娘子被徐夫人带去贵妇席上,原本顾令琰也是要去的,只是她不喜欢这种都是长辈们的场合。

徐夫人也是为着顾令琬已到及笄之年,免不了谈婚论嫁,想看看那些夫人的夫家可有能相看的。

当然,依徐湛名望,自是不必如此上赶。但徐夫人的目标是可不是这些贵妇,而是今日来赴宴的领军将军谢墉之妻王氏,太傅王启年孙媳也是中书舍人王与之妻谢氏。

这两人既是姑姑侄媳妇也是叔母与侄女的关系,其背后的氏族便是四望之一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而,太子妃就出身陈郡谢氏、肃王妃亦出身王氏旁支,十年前,太子又纳了王氏女为侧妃,肃王也纳了谢氏女为侧妃。

前朝士族代表有大小四望,大四望便是随前朝南渡建康的北姓士族,即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河东裴氏、范阳卢氏。小四望则是江左地区本地的南姓士族,即吴郡顾、陆、朱、温氏等。但,前朝在建康站稳脚跟后,这几大士族为了争权互相排挤,结果是小四望出局,一代不如一代,后来,大四望经过朝代更送,后面的士族又力争上游等等原因,也发生了改变。

王氏、谢氏簪缨世族,又称“后族”,频出皇后、王妃等等,又因二氏世代联姻,互相扶持,才在朝代更送,四大望族频换之际,依旧是顶尖的士族和仅次。

与他们若能长久联姻,互相扶持,无外乎是让氏族延续荣耀的好办法。

这厢。

顾令琰不喜欢贵妇云集的场合,想自个儿呆着,又被顾令瑶拉来了后院一处娘子们的席面。

恰巧,顾令瑶碰上了几个认识的娘子,又被拉去别的地方了。

好巧不巧,顾令琰也碰上了几个熟人。

事情还要从今岁三月时说起,那时,肃王还未出征伐蛮,朝廷也还未择谁去伐蛮,太子赵禔在先皇后生辰那日,不知何故被今上罚跪思华殿三日,对外称此举非是君罚臣,而是父教子。

彼时外面疯传今上欲废太子的传言。

而皇长孙赵重文却在这时开了一场马球会,建康所有官宦家的少年公子、娘子都受邀前去了。

马球场上,旗分二色,执黄旗者为赵重文的马队,执红旗者为郁林王世子赵允晗的马队。

随着马球被高高抛起,以及观席上众人呐喊助威,一场马球赛就这样开始了。

起初,赵重文屡战屡败,赵允晗颇为得意,眼看一旁的投注场上,赌红旗胜的人气势高涨,连忙助威,而赌黄旗的人一脸必输之像。而女观席上,众位娘子们开始评头论足。

“看到没有,我侄子快赢了。”

说这话的正是一位清丽少女,仔细看她,约莫十五四岁的及笄年华,如茉莉花一般清雅,难得是她向来不拘小节,便是十一娘子徐知茵。

与她说话的是一位娇丽少女,容貌上可拿芍药花比之,便是寒门何氏女子名春蝉,尚书令何源之是她祖父。

何春蝉道:“未必,这才第二局。”

一旁的寒门女们也纷纷附和,士族女们也都站在了徐知茵这一边。

彼时,顾令琰正隐在其中,她只是看着这场马球赛,并未评头论足。

何春蝉自是注意到了她,“顾九娘子。”

顾令琰正摸鱼打浑,没听见她说话。何春蝉见她不理会自己,以为她是故意的,又因她的出身不如自己,还不理睬自己,颇是恼怒。

只听何春蝉阴阳怪气:“某些人,出身既不高贵,生母是庶出也就罢了,还是个外室生的,这也罢了,偏偏她还清高。”

徐知茵倒是先怒了“你说什么呢!”

“我有说你吗?这么生气作什么?”

众娘子自是听出来了,当下也暗自嘲笑了。当年徐驸马养外室的事,建康谁人不知?就是晚些出生的,也听了一嘴长辈们当玩笑话说起。

寒门女子嘲笑士族竟也有这等事,士族女子本就是看人出身门第,自然也看不起。

顾令琰自是听到了,只见她不慌不忙,从众人中出来,微微勾起一抹淡笑。她道:“小表姊,不生气。生气了就输了。”

<1>尚书省:三省之一,为官僚机构。南朝梁得名,前身为“尚书台”。由汉代皇帝的秘书机关尚书台发展而来。是魏晋至宋的中央最高政令机构,为中央政府最高权力机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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