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颤颤巍巍的撑着半个身子,她想要得到司妘的原谅。
这样,起码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安稳一点。
司妘站了起来,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眼神微冷。
“不能,祖母,我不会原谅你,哪怕是我还喊你一声祖母,但这辈子,我都绝不会原谅你!”
说完,决绝地转过了身。
“妘儿,妘儿!”
老夫人挣扎着起身,又止不住地咳嗽,“咳咳咳!妘儿,咳咳!”
司妘头也不回,直接走出院子。
院子里,不断传来老夫人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老夫人拿着手帕捂着嘴,重重地咳了几下,猛的咳出一口血!
“老夫人!”
旁边的月梅惊呼了一声,赶紧走上前去,“老夫人,您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奴婢去请郎中!”
“不……不用请……”老夫人用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都……咳!都请了多少郎中来看过,就是没一个能治好……咳!咳咳咳!”
“要不……要不奴婢将此事告诉大小姐,大小姐一定会原谅老夫人您的!”
月梅到底是于心不忍。
老夫人又摇了摇头,“不……不用了,我了解妘儿,妘儿固执得很,妘儿……咳!妘儿是不会原谅我的……”
说着,她用力握着拐杖,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原本,这个拐杖不过是她用得称手,便时常带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虚弱到不用拐杖站不起来的地步。
作孽……
都是作孽啊!
司妘出了院子,一路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眼泪仍旧是止不住地掉。
她今晚,原以为祖母是诚心悔过,不曾想,祖母的悔为的是自己,而不是母亲!
“妘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司妘收住了脚,抬手擦了下眼泪,看着背对着灯光走出来的魁梧身影。
“爹……”
司正来到她面前,见她脸上还挂着眼泪。
又看了一眼她来时的方向,叹气道:“你可是从祖母院子过来的?”
“是。”司妘点点头,忍着眼泪。
她今晚,情绪真的是崩溃得不行。
司正看着她哭得有些肿胀的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只是原本魁梧的身影,一下佝偻了许多。
“妘儿,爹知道你心里难受,爹心里,何尝又不难受呢?”
司妘抿着嘴唇,看向旁边亮着的昏黄色的路灯。
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咬着牙,竭力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此刻的她,不是那个强大淡定的司妘,而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
一如她十一岁那年,站在梨花树下,弱小无助地看着停放在厅堂的棺材。
当时的她,既害怕又绝望悲伤。
司正微微仰着头,眼眶泛红,他这辈子,就只爱过玉芝一人。
“妘儿,你可知,你娘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爱着的女人?当我知道真相时,我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居然间接害死了我最爱的女人。”
他说着,吸了吸鼻子,神情有些失控地抖动着。
“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她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女人,纵然知道她是被我娘间接害死的,我也无法……无法舍弃我娘,我的命,是娘给的……”
说到这里,司正已经痛苦得不能自己,一个从军多年的男人,眼泪居然止不住地掉。
“可是妘儿,最让人痛苦的是,我无法做到原谅我娘,不能原谅,又不能释怀,一边是失去所爱的痛苦,一边是生我养我的大恩大德,两种极端拉扯,我……我……”
司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司正转过了身,仰着头,抬手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但泪还是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滴在那一身军装上。
一时间,仿佛万籁俱寂。
漆黑的夜深不见底,藏着浓稠如墨的悲哀。
就连虫鸣,也格外地凄惨。
司妘低低地抽泣着,她何尝不知道?
对江氏对司碧迟,她尚且能狠心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甚至加倍奉还。
可对于至亲之人,她的祖母,她断然做不到以牙还牙。
毕竟,她做不到让祖母偿命啊!
但她,也做不到原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越深,四周越静谧。
司妘的眼眸,从泛红崩溃,到悲痛欲绝,再到无神麻木,最后回归于平静淡漠。
她轻声开口:“既然做不到原谅,那就不原谅。”
她向来不是圣人,没有一视同仁的大爱。
她不过是个凡人,有着喜怒哀乐,有着爱,亦有着恨,做不到昧着良心原谅。
爱便用力去爱,恨也绝不夹带仁慈。
“我仍旧会称她一声祖母,但这一声祖母,不过是个名称,在我心里,祖母就只是一个间接害死了我娘的凶手。”
司妘淡淡地说着,清澈的眸子凝了霜。
就连脸上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也被月色镀上一层冷霜。
司正背对着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疲惫,“妘儿,这些年来,爹亏欠你许多,如今,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爹自会全力支持你……”
心爱之人已不在世上,但他还有司妘。
他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这个女儿,如今定要竭力弥补。
司妘仰着脸,眯着眼睛望向清冷的月亮。
“爹,渡人不如渡己,我们并非圣人,不必以圣人要求自身。”
是恨就是恨,学不来以德报怨。
她把话说完,便走进了那黑暗中。
司正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才想透司妘的话。
不强求,是放过自己。
他活了这么多年,经都被仁义道德所困,殊不知,世间规则皆是由人所定。—
东郊。
一处极大的宅院里。
纸糊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里面隐约传出女子低声抽泣的声音。
一袭黑色蟒袍的祁承泽斜靠在矮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司碧迟。
她的身上,穿着自己认为最好看的桃红色绣花锦缎荷叶裙。
此刻那张少了清纯多了些风尘味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
司碧迟仍不死心,拉着祁承泽的衣裳。
“王爷,我都已经为你做了那么多,甚至……甚至顶着我最痛恨的那张脸,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为了你,我……我已经连尊严都不要了,王爷为何,为何要嫌弃我?”
今晚,她不过是想与他亲近一番,借此忘记那晚宁心殿的事。
可谁知,他居然躲开了她!
还说她脏了!
祁承泽淡漠地睨着司碧迟,眼里没有一点温度。
甚至眼角眉梢还挂着一丝鄙夷。
“碧迟,你想让本王重新接受你也不是不行,但,你愿意为本王做任何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