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慕容冲只能亲自拜访。
他掏出怀中那枚玉佩仔细瞧了瞧,那是婴童时可敦便从寺庙给他求来的圣物,说是能保他经年无虞,不过现在想来,大抵也不怎么灵验。
慕容冲暗自讪笑,摸搓着那温润的玉佩。
不过,总是他身边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毕竟其他的东西都是苻坚赐予他的,他不屑,苻安阳更是不会缺。
这枚玉佩,一直被慕容冲妥善收藏,所以尽管这枚玉佩已经经过十几年的风霜,仍然光泽如初。
他到了太鞠殿门口,没有宫人敢拦他,他很顺利的就来到了主殿。
佩儿候在门口,原本想上前,但是慕容冲只是抬眼略微一瞥,佩儿愣了一下还是为他打开了门。
室内没有通风,故而香炉中熏的鹅梨香缓缓得散漫全屋。
慕容冲皱眉,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太过香甜的味道。当然,他也很少熏香,总觉得那个是女孩子的做派,只偶尔在殿内点上一些松木清神。
但是,慕容冲暗暗将这股子味道记在了心里,如果苻安阳喜欢鹅梨香,以后在殿内长燃也未尝不可。
苻安阳大概也是得了他前来的消息,正慌慌张张地往床上爬去。
慕容冲推门进去的时候,她还有一截子腿没抬上去。
她尴尬的瞧了瞧慕容冲,进退两难。
慕容冲勉力使自己忽视了那截纤细白嫩的小腿,掩了神色,轻咳一声,等待着苻安阳整理衣冠。
在抬眼,苻安阳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床榻之上。
佩儿悄悄地退下,很识相的关上了门。
虽然苻安阳似乎很是不满。
慕容冲走上前,想握住苻安阳的手。
她却一下子躲开了,脸上泛着羞涩的红,嘴上却很严厉责怪他的放肆。
慕容冲倒是第一次见苻安阳这副模样,只是觉得可爱。
但是他没表现出来,毕竟小兔子都要炸毛了,总还是要顺着毛捋一捋的。
他老老实实地掏出了怀中的玉佩,横托到苻安阳面前。
苻安阳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他叹息一声,再开口已是温润蛊惑的嗓音,“我说的话,不作假。”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他已经想明白了,如果瞧着苻安阳嫁作他人之妻,他恐怕是要疯掉,如此可爱明媚的月亮,他是要留在身边的。
他们要长相厮守。
但是这些话他没有讲与苻安阳听,只是看着苻安阳的,面容虔诚,就像是神女的信徒在恭敬地跪拜他的信仰。
苻安阳神色犹豫,慕容冲了然。
没在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将那玉佩塞到了苻安阳手中。
君子赠玉,承诺万千。
但是他这个人不喜承诺,那太过于虚无,有些事,说出来反而显得太过于虚浮,只有落到实处的,对于慕容冲来说,才是正经之事。
苻安阳已经及笄,婚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慕容冲默了一下,对他来说,苻安阳嫁不嫁人都没有关系。
是他的,总会是他的。
若是嫁人了,抢过来就是。
想到这里,慕容冲松了一口气,踏步出了太鞠殿。
慕容冲回去以后就在等待苻坚放他出宫的旨意,他有意让佩儿在苻安阳身边提及此事,但是几日过去,仍然不见动静。
没等来他出宫的旨意,倒是等来苻安阳被指婚于张太尉之子张子笙的消息。
这个消息还是从姐姐清河公主那里听来的,清河公主偶尔会与张子笙的姐姐张贵妃一同下棋或者是闲聊,因此这个消息还没有昭告天下的时候就先传到了慕容冲的耳朵里。
“凤皇…你...”姐姐三缄其口,显然是十分担心慕容冲的状态。
慕容冲却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感觉,虽然已经早有准备,但是苻安阳被赐婚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一下。
清河公主还在担忧的看着慕容冲,慕容冲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我没事。”
话已至此,清河公主便也不好再劝慰什么,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素来善于藏匿自己的心事,不管再大再难之事,他也都是轻飘飘的一言带过。
可是她刚才分明看到了慕容冲眼里的难过之色,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了解慕容冲的姐姐还是飞速地捕捉到了。
慕容冲没再说话,仰头饮尽了杯中茶。
清河公主想提醒他刚倒出来的茶水还十分烫口,不要喝的那么着急,但是慕容冲喝的极快,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他就已经一口饮尽。
他神色如常,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冷热。
姐姐清河公主叹了一口气,也罢,他弟弟此刻的心思肯定也不在这里。
她将手搭在慕容冲的头上,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慕容冲被可敦责骂以后,清河公主总是做的那样,“凤皇,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她想告诉自己的弟弟,不是相爱之人就一定要在一起,这个世上相爱相守是最不容易的。
慕容冲闻言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似乎再忍耐什么,良久,他才慢慢开口,用鲜卑语缓声说道,“没关系,她一定会是我的。”
“什么?”清河公主下意识用鲜卑语询问道。
慕容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清河公主俯视着他看不清他的眉目表情,“我会杀了苻坚。”慕容冲抬头,冲着姐姐嫣然一笑,“然后求娶苻安阳。”
清河公主闻言大惊,忙四处瞧了瞧,好在刚才她就已经遣散了奴仆,现下只有他们姐弟二人。
她眨眼看了看自己这个从小就乖巧懂事的弟弟,好像这是他第一次表达自己要争夺什么。
她这个弟弟从来都是说的少做的多,因为可敦的教导,很多事情他都是默默的,从不说些什么,但其实也是个好胜心极重的孩子。
清河公主其实想要劝解自己的弟弟,他和苻安阳之间相隔的哪里是一个苻坚这么简单,他们原本就隔着血海深仇,家国立场,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
慕容冲极其聪明,但是对于世间情感似乎缺乏同理心或者是说,太过于麻木冷酷。
毕竟从小他们可敦对于慕容冲的教育便极为严苛,就连清河公主作为姐姐也很少能接触到慕容冲。他的生活就是简单的学习和日复一日的练习,而面对的只有可敦的抽打或者是责骂。
所以人间之情,慕容冲大概是很难体会的。
所以当他对于苻安阳产生兴趣的时候,清河公主是极为惊讶的。当然,她也希望苻安阳可以带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感受除了争权夺利之外,其他的世间之物。
譬如,爱。
清河公主看着势在必得的慕容冲,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慕容冲并没有发现,或者是他认定之事,便很难改变,无论他人如何阻拦。
清河公主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又询问出宫之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慕容冲闻言皱起了眉,其实他这次来找姐姐就是商量这个事儿,但是先被姐姐告知苻安阳的婚事,所以被岔开了。
“目前…没什么消息。”
清河公主低垂着眼眸,“泓儿说,他已在宫外打点好一切。”她暗自想了想,斟酌着开口,“事不宜迟,不如姐姐去…”
“不行!“慕容冲打断了姐姐的话,“那贼人苻坚,最是狡猾,”他思虑了一下,复又开口,“姐姐,不急。我有办法。”
清河公主还欲开口,慕容冲却已经站起了身,匆匆冲着她拜了拜就转身离去。
…
回到殿内,慕容冲借口遣散了殿内的奴仆。
然后抽出了鞭绳。
“啪!”的一声,鞭绳狠狠的落在了他白皙的肌肤上,娇弱的肌肤霎时就泛出红色的鞭痕,甚至冒出了淡淡的血丝。
慕容冲又抽了自己几鞭,钻心的痛从伤口处直直的往脑内钻去,甚至痛的他开始轻微痉挛。但是他一声未吭,又是几鞭下去。
末了,慕容冲走到铜镜前,模糊不清的镜子却也能映照出那恐怖的血痕来。
慕容冲神色自得的披上了外衣,没有做任何处理。
既然心下已有打算,那么这点疼痛算不得什么。
晚间苻坚来时,慕容冲更是谄媚讨好,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得苻坚是情意迷乱,便也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伤痕。
就这样,慕容冲每天都做一些新的伤痕,新旧伤疤交错,看得人是触目惊心。
他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便在夜里淋了凉水,又大敞着窗户吹了一夜风。
第二日他起床之时,便深感全身乏力酸痛,肌肤都蒸腾泛红。
慕容冲唤来了奴仆,命她前去请安阳公主。
“可是…”那奴婢听了慕容冲的命令以后,很是犹豫不决,”公子您…不请太医吗?“
慕容冲没开口,只轻轻抬了抬眼皮随意扫了那奴仆一眼。
那奴仆瞬间膝盖发软的就跪下了,趴着头向慕容冲请罪。
“快去吧。“慕容冲淡淡开口, 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那奴仆连忙应着,迅速起身离去。
见那奴仆走远了,慕容冲才施施然起身,走到自己的梳妆桌之前,然后拿起用手点了点胭脂,将他点抹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斑驳的伤痕加上暧昧不清的胭脂痕,任谁看他都是一副被奴役受欺的可怜模样。
他又将自己的衣带扯得松了一些,确保一会儿动作拉扯就可以把这些痕迹露出来。
算了算时间,他和衣上床之前,又请人去禀明苻坚他的病情。
苻坚这会儿正在朝堂上,等到下朝还需要半个时辰。
若是此次苻安阳还是无动于衷,那便不要怪慕容冲拉她下水,在苻坚面前暴露他们的“奸情“了。
此招极险,毕竟稍有不慎,人头落地的便有可能是慕容冲。
不过慕容冲从来不惧冒险之事,对于他来说,只要回报足够高,那便值得。
若是失败,成王败寇,他也心甘情愿愿赌服输。
慕容冲做完这一切就安静的躺在床上,等待着苻安阳的到来。
不出片刻,便听到门口有响动。
一只冰凉但十分柔软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之上,似乎在探测他的体温。
慕容冲缓缓睁开了眼,便见到许久没有出现在他面前的苻安阳坐在他的床榻边。
乍见佳人,心绪万千。
这是慕容冲第一个反应。
他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那张时常入梦却永远触不到的人儿,慕容冲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和计划,竟然脱口而出的是责怪。
他本来想在苻安阳面前好好装上一番可怜。
但是真的见到了,他却第一个反应是决堤的思念终于落到了实处。他想问问她,为何这么久都不来见他?他还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要嫁与张子笙。
如果他愿意娶她,那她会不会选择他呢?
可是无数情谊,只是简单的融成了一句,“还未恭贺殿下,新婚大喜。“
慕容冲紧盯着苻安阳的眉眼,企图看到一丝难过或者是痛苦之色,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告慰慕容冲那旧日无法释怀的内心。
但是没有,苻安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神色里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仿佛在质问他的无理取闹。
慕容冲不知道是烧糊涂了还是这几个月的情感无处宣发导致他已然乱了阵脚。
他勉力支撑起身子质问苻安阳,他想问问她,他的情谊到底算什么,那些彻夜长谈的夜晚,那些暗暗涌动的情愫,那天漫天梨瓣下的亲吻,以及他珍之重之而交予的玉佩。
慕容冲似乎是被烧的脑袋都不清醒,尽管他是设局之人,似乎问出这些话未免有些可笑和无耻。但是从知道她订婚的那一刻,慕容冲就在兀自忍耐,虽然他知道苻安阳绝不可能为她抗旨,但是,为何一点难过之色都没有吗?
慕容冲有些慌乱无措,难道陷入的那个人只是他而已吗?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亲眼看着苻安阳真的被赐婚与他人,他人可能会执起她地手,与她燃尽一夜的龙凤烛。
苻安阳俯视着他,眼底浮现出不耐烦和失望之色。
她的眼神里似乎写满了对于慕容冲不自量力的嘲讽。她没有停留,甩了袖子就要走出去。
慕容冲着急的奔了上去,不管不顾的拉扯住苻安阳的衣袖,然后一把拥住了她。
别走,慕容冲心里想。
这一刻他神志意识都已经十分模糊,但是他紧紧的抓住了苻安阳,他不想让她走出这个宫门,也不想让她再离开他的身边。
至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慕容冲烧的厉害,完全抛弃了自己的理智和矜持,他问苻安阳他到底算是什么?难道他是可以随意摒弃之人吗?
好像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完全属予过慕容冲,也没有人告诉慕容冲,她永远不会放弃他。
大抵只有苻安阳给了他这样的心安,但是事到如今,他却不确定了。她第一次用这样冷漠而带有敌意的眼神看着慕容冲。
慕容冲自以为的坚定,在这样的眼神之下立刻就全部崩塌,特别是在身体疼痛异常神志不清的时候,就更容易做出一些失格的举动。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慕容冲甚至想。
他的耳边突然想起姐姐的那句话,“伤害人的真心,是要付出代价的。“
慕容冲咬紧了牙关,不,不会的。
苻安阳,一定是喜欢他的。
他很自信这一点,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玩弄苻安阳感情的那一个人。
但是,沦陷的一直都是他自己。想要得到神女爱意馈赠的,只有他慕容冲一人而已,神女泽被天下,负责万物。
信徒以为神女靠着自己的供养方能生存,但是回头看,才发现自己才是倚靠着神明求生之人。
慕容冲发现自己一直都错得离谱。
他脑子里乱得很,想要证明什么似地,他一把抱起来苻安阳,就向床榻走去。
苻安阳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迅速挣扎起来。
挣扎的越厉害,慕容冲地心底便越是苍凉。
原来她是不愿意的,是他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拥有了那轮皎洁的明月。
但是高悬的月亮,不会为了凡人沉沦。
苻安阳在他身下挣扎着痛哭,慕容冲被哭声拉回了理智,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失态和鲁莽。他一个晃神的功夫,苻安阳已经眼疾手快的踢到了他的致命处,新伤加上旧伤,几乎是一瞬间就疼的慕容冲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慕容冲吃痛的滚到地上,放开了苻安阳,待缓和片刻,才爬起来颓废的坐到了地上。
他…刚才在做什么
苻安阳气喘吁吁的俯视着他,慕容冲却突然没有胆量看向她了。
他最讨厌强迫别人,无论是之前可敦强迫他成王还是苻坚强迫他承宠。
可是,他刚才对于苻安阳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强迫她吗?他到底在干什么,慕容冲自嘲地一笑,他到底还是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慕容冲的嘴几次张合,想说一些话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但是却发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事情发生的突然,苻安阳也是惊魂未定。
他们彼此都沉默了许久,直到苻安阳诧异的声音,“你…“
慕容冲抬眉,才发现自己刚才精心调整过的衣带,被刚才的动作一扯,恰到好处的散落,露出了他的肌肤,和那密密麻麻的伤痕。
他的意识才回归,想起自己唤苻安阳来是要干什么。
明明已经想好要说些什么,见到苻安阳却先乱了阵脚。
满堂皆输的人,是慕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