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慕容冲总是回想,发现他漆黑的生命里,原来早早就升起了他的明月。
慕容冲幼时就被可敦教导要学会讨好他的父皇。
他的可敦可足浑氏虽然贵为皇后,但是却空有美貌,出身低微,身后并无靠山。因此可敦在漫漫深宫只能依靠自己傍身,也教会了他们如何算计讨好,在这后宫活下去。
慕容冲还记得从前自己是相当喜欢吃甜食的,大概在他还是个孩童时,当时他的宫中有个小厨房,专做一些用鲜奶酿制的乳酪和甜食。
一开始他的可敦也是允许他吃这些的,偶尔还会亲手给他做些乳酪,但自他的叔叔慕容垂登上王位以后,可敦似乎就对那个高位颇有垂涎,于是从前那个温柔美丽的慈母,变成了一个动辄就会打骂他的人。
慕容冲一开始不明白,毕竟他与慕容垂关系并不近,至于谁坐上那个王位他更是不关心,对他来说,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没事一起骑射打猎,或者饮酒欢歌才是最重要的。小时候的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快乐的事情了。
可是可敦总是在他的耳边说,“如果慕容垂可以坐上王位,那么我的儿子为何不可以?”小小的慕容冲只能沉默着听着可敦的抱怨,他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因果,但也隐约明白那个位置可以让温柔的可敦完全变得十分暴躁,对他所做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满意,可敦总是训诫他,都是因为他不够优秀,所以才让他的叔叔得到了那个位置。
可敦说,那个位子本来应该是他哥哥或者是他的。
慕容冲无法改变日益疯癫的母亲,一贯的顺从和讨好地性格似乎只教会了他服从,只要他够乖巧懂事便一定能可敦重新展露笑颜,变回那个从前对他呵护备至地可敦。
于是他拿起了沉重地弓箭,那时他还太小,甚至还没有弓箭长得高,但是他还是努力地把那把弓箭拉直,对准红心用力地射了出去。
他真的很努力,但是大概是技巧不足力道也不够,那只羽毛箭没有飞冲出去,而是直直的落到了他的脚边,仿佛在嘲讽他地不自量力。
可敦当时就在旁边,他的这番举动令本来兴致勃勃地可敦立刻拉下了脸面,然后冲过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混账!连箭都不会射,要你有什么用!”
可敦地指甲很长,划破了慕容冲地脸颊,他感受到了疼痛,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甚至不敢哭出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哭出来,会引来可敦更加愤怒的责骂。
于是慕容冲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眼泪冒出来。他直挺挺地跪在可敦面前承认错误,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又惹可敦生气了。
可敦生气了,他就要立刻认错。这是他还未认字时就明白的道理。
可敦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去。她地衣袍华美异常,上面用珍珠镶嵌着花纹,可敦穿着最尊贵的黑紫色,莹白的珍珠缀在上面仿佛黑夜中开出的花。
这样华贵地衣袍被可敦长长的拖拽在地上,随着可敦的离去一点点的消失。
直到可敦完全离开他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却猛然感到嘴里有一股血腥气,原是刚才太紧张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他竟然都没有感到疼痛。
宫女连忙迎了上来想让慕容冲休息一下,至少喝一点水。
但是慕容冲拒绝了宫女地哀求,他继续艰难地拿起了箭,开始努力地往外练习发箭。
可敦拒绝给他请一个教习师父,据说他的叔叔慕容垂就是自己学会了骑射。
因为可敦不愿自己的孩子弱于慕容垂,所以只让慕容冲自己练习。
可是慕容冲大概实在是没有什么天赋,他不眠不休的练习了三日,尽管缺乏休息的他已经感到头晕眼花,稚嫩地手掌也被长期地训练磨得血肉模糊,他也不敢停下来。
他怕看到可敦愤怒的面孔,和失望的眼睛。
可是幼小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地摧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他的姐姐清河公主坐在他的床旁守着他,慕容冲睁开眼地第一个瞬间就是环视了一圈房间。
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他的可敦。
清河公主于心不忍,哄骗他,“可敦不知道你晕倒了,这事儿只有姐姐知道。”清河公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慕容冲闻言抿了抿嘴,但是没有说话。
可敦全权掌管后宫之事,况且他在练习时虽然可敦不在,但是却暗中派了宫女监视他的练习程度,他晕倒了,可敦怎么会不知道。
大概见他情绪不佳,清河公主犹豫了一下,又接到,“是姐姐的错,应该告诉可敦的。”说着就招呼宫女过来,让她去请可敦过来。
慕容冲连忙抓住了姐姐的衣袖,“不!”他下意识地拒绝,可敦便是过来也不会关心他的,大概也只会言辞羞辱他吧。
慕容冲想到这里顿觉委屈不已,将头埋在了膝盖里无声的哭了起来。
清河公主心知慕容冲心中难过,却也无能为力,只能陪在他身边,试图减缓他的悲伤。
等他病好后,还是他的哥哥慕容泓主动过来教他练习,而可敦大概也知道慕容冲自己是练不出来了,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慕容冲肯学又勤奋,有了哥哥的教导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后来他甚至可以在快速奔跑的马背上一连射中一串铜钱,赢得满堂喝彩。
但其中的尖酸与苦楚只有慕容冲自己心里明白。
他希望自己夜以继日地练习所达到地成就可以赢来可敦的赞誉,但是他的可敦也只是点了点头,吝啬地用两个字总结了他的一切努力。
“尚可。”
那一刻慕容冲突然特别挫败,他渴望着可敦地认可,但他又似乎永远达不到可敦心中的那个高度,他已经拼尽全力,也换不来可敦的一丝笑意。
可慕容冲又马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如果他能把一切都做得很好,那么可敦总有一天会认可他的。
抱着这样的期望,慕容冲不敢有一丝懈怠,做所有的事情都尽力达到最好。他舍弃了自己的爱好,娱乐,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和锻炼。
他后来将八艺都练到了精通,但是他没等来可敦的赞赏,却等来了国破。
因着可敦与太傅联手最终逼走了他的叔叔慕容垂,使得燕国迅速衰败瓦解。可敦多年的筹谋没有得到想要的结局,却亲手做了一件嫁衣,递给了苻坚。
他被苻坚发现是还在宫中练习舞剑,那是他特意自己编舞想要庆贺可敦地生辰宴。他一个转头没有看到可敦,却看到了眼神痴迷地苻坚。
苻坚痴痴地望着他,甚至慕容冲都发现了苻坚地存在,苻坚还兀自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反应过来乐呵呵的拍了拍手,赞赏道,“都说燕宫地三公子善舞剑,今日一见,实乃惊艳绝绝!”
慕容冲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占有的欲望,本能的就想逃,可是苻坚慢悠悠的上前挡住了他的出路,然后捋着胡子将手伸给了他,”如此美人,埋没于此,岂非可惜。跟我回宫可好?“
虽然是询问,但是苻坚身后站着许多人高马大地将士,他们跟在苻坚身后,恭顺异常,但是腰间的佩刀如此闪亮,仿佛轻轻一划就能割断他的脖子。
他又缓缓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宫人已经四散溃逃,左右都是苻坚的人。
慕容冲向来是很识时务的,如今这般,他又怎么会有拒绝的权利?
他掩下了眼中的怒气,再抬起头来已经是乖顺屈服的模样,他讨好地冲着苻坚一笑,将手递给了苻坚。
苻坚瞬间就拉紧了他的手,朗声大笑起来,颇有胜利者得意炫耀之感,然后牵着他走了出去。
他听到苻坚身旁的将士发出的嗤笑,也同样看到了那一双双鄙夷的眼神。
仿佛在嘲笑他一个燕国地王孙公子,却如此轻易的就被人降服,甚至还是主动献媚讨好。
慕容冲表情仍然是云淡风轻的,但是内心却想,这些人如今看不起他,但他总有一天要把这些人踩到脚下,让他们匍匐在他的身下高呼求饶!他还要把这些人的眼珠挖出来!把牙齿也拔光!让他们永远为今日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当然,慕容冲愤愤地想,盯着与苻坚相握的手。
他也一定会让苻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慕容冲当时怨恨长生天不公,明明就在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在他马上能得到可敦的赞誉和笑脸时,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让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从此只能做一只被人观赏嬉戏地笼中雀。
慕容冲怎么会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