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笛掩饰不住的松了一口气,身体的颤抖仍未停,小心俯首应了:“是,属下今日便往大栾国去。”
“去吧。路上小心。请柬国书稍晚一些我会安排人送到你宅子里,拿到东西你便可以动身了。”林默道。
“是。属下告退。”池笛低声应答,后退两步,转身离去,衣角翩飞带出一阵凉风。
挺拔如竹的身形消失在林默的视野里,苏景皓坐下开始凝神批奏折,林默却盯着池笛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今日的池笛让他隐隐有一些怪异的感受。却又无法言说。
暗卫所后院躲闪的眼神。
刻意避开的肢体接触。
路上有意放慢的脚步。
拉开的距离。
以及误以为要赶他回大栾朝的那一瞬间,惨白下来的脸色。
林默看到了他捏紧的指节,关节泛白。额角微汗。
林默的心中,隐隐有了两种猜测。
一种让他心痛无比。
而另一种,亦让他无比心痛。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头悄悄看向御案前凝神批折子的苏景皓,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苏景皓什么都没察觉。不管是哪一种,一切都还来得及。
——
池笛走出御书房,转过长廊,绕进无人的巷道,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紧攥的双拳松开,指节泛白,随即涌上一阵绯红,因用力过猛,几乎要发紫泛肿。
他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在林默说让他回家“探亲”的时候。
池笛的心砰砰跳到此刻都未曾平静。险些在殿前掩饰不住。
他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巷道两旁栽种的齐齐整整沿路的雪松,散发出清冷干净的气息,如同林默温和的眼神,温厚的言语。
无孔不入。
“如果你还想保住你们之间的从属情义,离他远些。”
卿白的话如同紧箍咒一般,总在他想到林默的一瞬间就猝不及防的跃出来,回荡在他本就纷乱的脑海里。
池笛提着一口气,脚步虚浮凌乱,匆匆回了宅子。
微喘着气推开宅门的时候,把院子里正在修剪花枝的卿白吓了一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卿白小心探看他的神色。
池笛微微吐出一口气,掩去了眼神里的神色,换上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道:“没什么事。你去收拾一下行装吧,我要去大栾国一趟。”
“去大栾国?这么突然?你还回来吗?”卿白疑惑道,随即忽然压了声音,小心翼翼道,“你——请辞了?你要回大栾?”
池笛表情一滞,年轻秀气的眉宇蹙成了一个结:“没有,是主君和皇上要大婚,吩咐我回大栾送国书,邀请他们前来送嫁观礼。”
卿白微微一笑:“那你慌什么。又不是不回来。我便不同你一起去了,我留下来帮你照看院子吧。”
“不行。”
池笛斩钉截铁,目光坚定:“你必须跟我走,我答应过王爷,要看着你。你不能一个人在这里。”
卿白失笑出声,漂亮的眼睛弯成一条线:“好,你看着我。”
——
今日阳光正好。
凌宅里。
凌波端了一个宽大的圈椅放在院子里,厚厚的铺了两层绒毯。
凌酒跟个猫一样蜷在绒毯上,一双乌溜溜圆润的眼睛眯成线,阳光落在微簇的睫毛上,闪成细细碎芒。
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凌波放了一个小几在圈椅旁边,泡好热茶,端了个小凳子坐在凌酒的脚下,修长的,平日里惯常拿暗器的手指,此刻正捏着一颗圆润的橘子,一点一点剥开薄薄的橘皮,露出莹亮的橘瓣,湛亮的眸子凝神看着那橘瓣上白色的筋,干净的指尖一丝不苟的挑着那点儿杂质。
一直到一点儿白丝都不剩,一瓣一瓣橙黄透亮的橘瓣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半透明的水光,盛在青瓷碟子上。
“你先吃着。我去把院子里修整一下,昨儿夜里刮了风,落了不少叶子。”凌波抚了抚凌酒散落满肩的长发,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啄了一口。
凌酒半阖着眼睛,伸手捏了一瓣橘子丢进嘴里,迸出满口的甜香,含糊不清道:“唔唔——去吧。”
凌波转身离开,凌酒就窝在圈椅上眯着眼睛做他的闲散小爷。
迷迷糊糊看到凌波衣角晃动,三下五除二利索的收拾了庭院,转身去了卧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好像抱了什么东西。
凌酒睁开眼一看,凌波抱了被子软枕出来,抬手要往院子的矮树上挂。
“哎哎哎!”凌酒赶紧扑腾着从圈椅上跳了起来,光着脚就冲了过去。
“做什么?鞋袜都不穿!”凌波蹙着眉过去将他拦腰一抱,丢回了椅子上。
凌酒陷在椅子里挣扎道:“那枕头,枕头底下,我放了东西!”
“什么东西?没有啊,我没看到。”
“哎呀。”凌酒一边嘟囔一边弯腰要穿鞋,“我自己去找。你别给我弄丢了。”
“别动。”凌波抬手拦住了他,蹲下身子极其自然的拿过他的鞋袜帮他小心套上,指节还带着橘皮的清香。
“去拿吧,什么宝贝东西。”凌波给他穿好鞋,揪着他的屁股轻拍了一下。
凌酒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卧房跑去。
果然没了。
他气呼呼的冲出卧房,凶巴巴瞪着凌波:“没了!被你弄丢了。”
“什么宝贝?我真没看见。”凌波一脸无辜。
凌酒哼哧哼哧憋了半晌,嗫嚅道:“同心结。我拿我俩的发丝,打的同心结。”
“你什么时候剪的我的头发?”凌酒疑惑。
“就那天——回来的那天——你睡着了。我揪的一根。”
凌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两根发丝,怎么看得见?”
凌波转身往卧房走去。不一会儿举了个剪刀出来,笑意盈盈看着凌酒:“人家成婚,做同心结都是剪一撮下来的。”
墨色的铸铁剪刀轻微咔嚓一声,一缕青丝从凌波的发间落了下来,两寸那么长,躺在手心里递给凌酒:“诺,给你。”
凌酒眯着眼睛一笑,反手揪了自己一缕长发下来,咔嚓一声剪了一长段。
两缕青丝并在一起,指节翩飞,很快扎了一个精致的同心结。
“下午不是要出去采买将军府成婚用的物件吗?顺便买个小匣子吧,装起来。”凌酒把同心结小心的包在帕子里,转身回了卧房,重新放在了榻上枕边的位置。
顺手拿了卧房门口的扫把。
“你做什么?”凌波捏住他的胳膊。
“扫地啊,你瞅你扫的啥,都没扫干净。”凌酒嫌弃的指了指庭院。
“谁要你扫地了,放着我来扫。”凌波一手拽下了他的扫把。
“扫个地而已,又累不坏人。”凌酒失笑。
“在我家,就得听我的。”
凌波淡淡丢下一句话,身形一晃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