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目光坦然,柔软的手带着凉意覆在他的拳上,“君为我受责,我自当为君解忧。”
手上传来的触感像是凭空生出的藤蔓,顺着胳膊肩膀,自下而上缠至心尖,随着话音落地,他的心跳漏了半拍,而后又以擂鼓般的速度震动了起来。
顾承桑呼吸乱了。
温热的气息涌出,周锦瞬时收回了手,耳后不经意的染上了红。
顾承桑错开眼眸,假装没看到她的窘迫,“行,那周姑娘要怎么帮我解忧?”
周锦压下了心中的异样,继续开口说道:“你之前喝了我的茶,那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殿下还记得此事吧?”
“记得。”
“那殿下觉得,我可算以诚待之?”
“还算。”
“既然如此,礼尚往来,殿下也该对我坦诚一些。”
原来在这等着呢。
顾承桑看透了她的心思,单手支着下巴,“行,那你问吧。”
“你与陛下有何矛盾?太子为何揪着你不放?公主又是因何算计你?”
她能轻而易举的进了顾诗虞的圈套里,有一多半的因为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纷,自然也不会想到那些深层的复杂,她只能浅显的以为顾诗虞是为和亲一事来世子府发脾气的。
周锦是个聪明人,她能看出来这些针锋相对,却始终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所以在面对这些阴谋诡计时,她只能像个不知情的局外人,被动的牵扯其中。
无助,且无力。
顾承桑估量了一下她的问题,总结出来一句话,“因为他们都怕我。”
“这些年来和南羌打仗,我也算小有威望,虽不挂什么名头,但在各州还能说得上话。”
他顿了顿,勾着笑说道:“周姑娘,想来你们宜州也该知道的吧?”
周锦当然知道。
青,宣,乔,霖,宜,五大城州呈围栏式守着北文,期间征战不断,胜少败多,直到顾承桑驻守青州,战局才开始扭转。
顾承桑精于谋略,杀伐决断,虽然各州还是像往常一样以郡守为大,直受圣恩,但渐渐的便都以青州为首了。
北文律法明令,朝臣之间不可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为的就是防止臣下变乱。
所以一个得人心,有威望的臣子,往往是君主最怕的人。
周锦顺着点了点头,“这些我知道,但此事不小,陛下却未曾表态,是真的不知情吗?”
顾承桑懒洋洋一笑,反问道:“五大城州人尽皆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这又是为何?奸党是大罪,陛下怎会视若无睹?”
“他怕我,是因为我的存在对他就是一种威胁 。”
顾承桑长叹一口气,眉宇间正经了几分,“他杀了我父。”
周锦哑然,脸色一愣,想说什么却也张不开嘴。
淮王是顾承桑的父亲,也是陛下的兄长,据说当年先皇很喜欢淮王,却传位给了鸿德帝,这其中缘由无人得知,但先皇逝去的第二个月,淮王府不幸走水,全府上下葬身火海,包括年幼的顾承桑。
所有人都以为淮王一脉灭绝,直到八年前,青州郡守与南羌私通叛乱,被顾承桑一举斩下首级,论功行赏之时,才发现他是淮王之后。
据他所说,是因为当时在外贪玩,这才免于火灾,兜转几年后便入了青州军,淮王后继有人,青州上下举诚欢庆,后来便被陛下迎回了京,承淮王封地,奉为青州主。
再之后南羌蠢蠢欲动,顾承桑也顺势驻守青州,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顾承桑看她神情僵硬的样子,抿了抿唇,“我父母死于刀剑,当年淮王府的火并非是走水,而是毁尸灭迹的纵火。”
“我也并非是在外贪玩,我当时……”
“亲眼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
先杀人,后纵火。
周锦心上一紧,手里死死拽着衣角,安静的听他诉说。
“也许是因为面对将死之人,所以陛下连最后一丝掩饰都懒得做,他们的凶器都是军士佩剑,上面还刻着字,应该是陛下养的私兵。”
“不过那些人后来也死了,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被他灭口了。”
“当时府里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孩童,是我母亲为我找的陪读,我们一起躲在密道里被发现了,他替我出去了,他说他叫顾承桑。”
“也并没有所谓的在外贪玩免于灾难,那是我给鸿德帝的退步,我当时年纪还小,也做不了什么,如果他发现我是跑出来的知情者,他一定会杀了我。”
“好在那时南羌也逼的紧,他不得不让我去前线打仗,他应该是盼着我死在战场的。”
他用最平静的心情,诉说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鸿德帝放火杀了淮王,而如今淮王遗孤尚且活着,那作为这一切的凶手,自然是该心虚害怕。
顾承桑低头盛了一碗粥,淡然的喝了起来,看不出什么情绪。
尽管他的举动看起来平静从缓,但他略微轻抖的指尖还是被周锦收入眼底。
她抬手想去碰他,却在半途戛然而止,讪讪的缩了回来,顾承桑察觉到她的动作,不解的看她,转而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殿下。”
“我替你,把他从龙椅上拽下来。”
顾承桑眸色微动,随后敲了敲桌子,看着她刚刚缩回去的手,示意她伸出来。
周锦没说话,顺从的把那只手放在桌子上,紧接着便被他的双手握住。
他能感受到周锦僵硬的一瞬,冰凉的指尖贴着他的手掌,缓缓勾起了他身体的异样。
“我们现在,好像真的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周锦尽量忽视自己手上的温暖,淡淡的“嗯”了一声,“我知道。”
顾承桑看出她的别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分寸,而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周锦自觉有些窘迫,偏头不再看他,可又怕他觉得自己矫情,犹豫半天还是转过了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她清了清嗓子,话题绕回到开始,“那个公主绕这么一大圈,却闭口不提和亲一事,只是单纯的挑起你与陛下的争斗?”
顾承桑看着她泛红的耳朵,不经意的笑了笑,随口回道:“她自作聪明,想当那只小黄雀,但依我看,她连螳螂都算不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承桑单手支着头,目光上下扫视,“不是你说要为我解忧吗?怎么反倒来问我?”
周锦受不住他的目光,也知他是在有意挑逗,索性站了起来,“我得想想,你先好好休息吧。”
顾诗虞想凭这番杖责激起他和陛下之间的矛盾,显然还是差了点什么,他们僵持了这么多年,若想打破平衡,京都难免再起波澜,鸿德帝也是料定他不会因此事翻脸,故才敢来挫他的风头。
只要顾承桑将这笔账拖到和亲之后,那她的计谋就会不攻自破,所以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冯府的案子,太子调走了杨千松,又虎视眈眈的盯着世子府,倒是有几分誓不罢休的模样。